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

 托马斯和特蕾莎的相遇是七个连续偶然所促成。如果一件事取决于一系列的偶然,难道不正说明了它非同寻常而且意味深长?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必然,三次就是命中注定,那七次的偶然就是贯穿托马斯人生的“非这样不可”。

 托马斯身为资深浪子,把探索女性的独特当做一项终身事业,他天生是不能在一个女人身边过日子的人。他从不让女人在家过夜,不和她们同床,不管这个女人是谁。但是特蕾莎第一次到托马斯家去时,打破了这一原则。她发烧了,躺在床榻上一个星期,几天来她在睡梦中一直紧紧抓着托马斯的手,托马斯守在她的窗前,看着她,对这个几乎不相识的姑娘,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爱。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

 即使托马斯知道自己的记忆深处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的身影,即使知道自己爱特蕾莎。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动物的本能就是狩猎与追捕一样,他没有办法停止对女人肉体的探索。托马斯迷恋的不是女人,而是每个女人身上无法想象的部分,换句话说,就是使每一个女人有别于他者的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他带着一种观察者的目光去接触这些女子,在爱上她们之前已经把她们了解得一清二楚,没有余下丝毫幻想的空间。而在托马斯观察特蕾莎之前,他就已经爱上了她。

  柏拉图《会饮篇》中那个著名的传说:从前人类是两性同体的,上帝把他们分成了两半,从那时起,这两半开始在世界上游荡,互相寻找。爱情,是对我们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

 不得不承认,托马斯对特蕾莎是不同于其他女人的。但是从他的梦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命中的灵魂伴侣,那缺失的另一半并不是特蕾莎。因为人海茫茫,转身既是永远,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一半。

 这个因为一系列偶然出现在托马斯生命中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致命弱点——同情。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只要特蕾莎不断地示弱,向托马斯展示自己的痛苦,托马斯就会毫无还手之力,跟着特蕾莎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地狱。

 表面上看起来,特蕾莎是弱者,她以自己的忠贞来换取托马斯的一丝怜爱,一次次忍受托马斯的不忠,却又没有离开的勇气。人们当然偏向弱者的一方,但是从故事最后的结局来看,特蕾莎才是真正的胜者,她的软弱是咄咄逼人的,总是迫使他就范,直至他不再强大,她活生生把一头雄狮变成了自己怀里的一只野兔。

 这样的爱情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爱情不是让两个人变得更好吗?为什么一方要把另一方狠狠地压制?为什么要双方都跌入社会的底层与人世隔绝才能拥有安全感?从拥有崇高理想的医生到开着破卡车在乡间路上孤独地死去,不仅仅是托马斯社会地位的变化,还有人性的整个扭曲。

 毫无疑问特蕾莎是托马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这两个人的关系用现实的话来说就是互相折磨到白头,他们还不是白头而是共赴黄泉。不过大概也遂了特蕾莎的心,独自完完整整地拥有托马斯了,终于不用害怕别的女人的争抢了。

 托马斯承受特蕾莎的重量甘之如饴,可是这样的生命之轻,我们是否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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