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大道北云景花园大门口靠南大概一百米有条横过马路的斑马线,从斑马线一端往北到云景花园大门口的中间有个停车场的路口,在这个路口的转角处有个卖水果的流动摊位。说它是流动摊位因为水果不多,全部放在一个最多一平米的木盘里,底下是个两轮板车,随时可以推走。摊位的主人是个脸色黝黑身材消瘦的中年女人,她上身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红体恤,裤管卷到膝盖下面,脚上趿着一双塑料拖鞋。大马路很宽,停车场也没有什么车出入,行人沿着人行道南来北往,她的水果摊一点也不碍事。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的场景。这个地段是我每天要路过的地方,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女人的摊位,平常路过这一小段最多五秒钟。今天路过时可能是因为她木盘上摆的车厘子黑红发亮我多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两个男主人公出现了。没错,他们是俩城管——我估计的,两人黑衣黑裤一高一矮,并没有穿制服,高的黑脸横肉,矮的倒是白净。
两人过来就要推她的板车,女人护住不让。
“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必须拖走!”横肉男声色俱厉,矮个伸手挡住女人。
听见呵斥声,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围观,我也是其中之一。
女人说:“我在这里没有挡住路,也没有丢垃圾。不让摆,我拉走就是。”
“不行,你的货我们不要,板车要拉走!”横肉男依旧厉声高调。两个人一边呵斥一边把板车上的木盘抬开放在路牙上,要拖走女人的板车。女人拽着那两人的裤腰带不放。
“放开!~你放不放?!”横肉男还是大吼,作势要打人,眼睛朝周围扫了一百八十度,手举起来没打下去。矮个男不做声,把板车上其余的物件往地上扔。有装着水的塑料瓶,有没打开的两扎的小塑料袋,有一杆小木秤,有一顶草帽。
围观的人估计有了二三十人。我这时看清楚那木盘上的水果,约莫二十来斤车厘子,另有橘子梨子各十来斤。这些水果都是不能长久保存的,尤其是车厘子,广州的湿热天气今晚卖不完就要坏,并且车厘子是挺贵的。
横肉男吼道:“板车拖走,你可以到单位来处理!”女人最终松开了手,再僵持下去挨打是极可能的。她很聪明。但板车肯定是要被拖走的了。我没看到最后,走了,我不确知事情的结局。站那里的时候脑袋里蹦出很多话:
“诶,小伙子,其实她摆这里一点也不碍事。”
“诶,小伙子,你这么凶你妈妈知道吗?”
当然,我并没有说这些话。我也没拍照,我站得太近,如果我拍照肯定手机会被夺了去,说不定还会挨打。围观的人有的脸色凝重,有的表情讶异,有的面带微笑,我不能确知会不会有人出手助我。
总体上这算得上一起“文明”执法了,没有掀摊子,没有打人,不过是声色俱厉点、没收了一辆板车而已。但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无情让人恐怖,因为他们的无情里夹杂着无知无畏,那种野狗般的凶狠从眼睛里射出来,几乎能灼伤你的皮肤。
跟我毫不相干的事,可是我觉得我是逃走的。好在我知道那女人总算没有挨打,水果也保住了,只是损失了一辆板车——尽管这可能是她很大一部分家当。可是没有了板车的一盘子水果该怎么办呢?
最近走了好几个城市,都在“创文”,大街上真是干净了不少。广州正在全城翻修人行道,把完好的“海绵砖”换成花岗岩石板。据说某大不久要驾临,卫生标准肯定是不低了。
七点半,正是华灯初上时。路上行人匆匆大多是跟我一样下班还没吃晚饭的人。马路上车流滚滚,尾灯如虹,路边的店家灯火通明。灯光和嘈杂烘托着城市的繁华,一幢幢高楼黑影重重,如此宏大的场景下,一个水果摊主的忧乐像街树上飘落的枯叶,完全不足挂齿。
离开大马路转进城中村,要了一碗重庆小面。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我一边吃一边想着那些黝黑发亮的车厘子,还有那个女摊主无助的、欲辩还休的卑微,当然,还有她倔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