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

一、

  我睁开眼,视野里看到的全都是人。他们的脸上如出一辙地露出兴奋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

  我被带到了一个很黑的小房子里。

二、

  “阿吉,阿吉。”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叫我。睁开眼,我看到一个小小的奶娃娃站在我跟前,她旁边站着清洁女工。

“阿追,这是阿吉,你以后可以来这里和他玩。”

  “阿吉你好,我是阿追。”奶娃娃笑了,一口白白的小米牙露出了头。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就像春天里清凉的溪水流淌在身上一样,我这样想。

  阿追递给我一个香蕉,眼神中有些迟疑,又夹杂着几分期待。我从两块铁皮之间的缝探出去,轻轻从她手里拿走香蕉,白色的皮肤和她藕色的小臂比起来竟不显得白。香蕉连着皮被我扔进了嘴里,很涩,又甜滋滋的。

三、

我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无忧无虑地,每天只要被康带出去走一圈,就有好吃好喝,体重上升的飞快。阿追经常来找我,跟我讲话,我会逗她玩。我对这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很有好感。时间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可阿追,我总感觉她变小了。

  直到有一天,康抚摸着我坚硬的毛发说:“下午团长来检查,你好好表现,别给我丢人啊。”他似乎突然有些哽咽,“也不知道还能护着你多久……”

  “吱呀——”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老木门发出了一声叹息。我看到有很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簇拥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管他叫“帕先生”。

  铁皮做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面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这个狭小昏暗的房间,我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很好,从明天开始可以拍照了。”帕先生满意地抿了抿嘴,“海报做好了吧?”

  “做好了做好了,就等您发话了。”立刻有个人狗腿道。  

  我注意到,从头到尾康一句话都没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中午第一场演出结束的时候,我被康带了出去。在观众惊艳的呼声中,我听到广播里有个人说:“全世界唯一可供拍照……”

  之后一个接着一个观众在康的搀扶下和我合照,我对他们亲密的接触感到不舒服,想躲开,却发现脚上早已被缠上了镣铐。一天下来,我一共出去了四次,与无数的游客合了照,到最后我累得连走路都费劲。

  这一年我三岁。

四、

  “阿吉……”我蜷在地上,阿追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叫我的名字。我的后背疼得厉害,团里找来了有名的医生给我治病。此时的阿追已经出落成娉婷的少女,她很喜欢让我摇她荡秋千。她的妈妈总害怕我会伤害她,可是阿追知道我不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刚才康看到我后背上的伤,愤怒地冲了出去,这会儿他回来了,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他慢慢地挪到我身边:“阿吉……我……我要走了……”他没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我的脚背上,烫得生疼,“我没法再保护你了…….又看不得你受伤……对不起……都是我太无能了……我会回来……”他抽抽搭搭地讲,有些语无乱次。平日里那么坚强的一个男人,此刻竟在我面前泣不成声,阿追也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我又怎么会看不到那个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跟别人商量能不能让我休息十分钟的身影;那个每次我身上被挂满果篮时,暗暗帮我从底下托住的身影;那个给我洗澡的时候被我喷得浑身湿透,却还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身影……

我想说我不疼,真的,我可以以后每天都和他们照相,我也能做和妈妈一样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我想说你能不能不走。

  可我做不到。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望能像人一样说话,这样我或许还可以留住他。

康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没有来跟我道别。

五、

  团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了。

新来的昆纳对我很差。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拍照,后来他让我去做妈妈之前的工作,或许是因为我独特的肤色,游客们都想要我服务,我很累,可是昆纳在收一张一张小费的时候,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累到走不动了,昆纳就拿起手中的矛去剜我耳朵旁边的肉。我吃痛地大叫,却听到昆纳对我背上的两名游客说:“没关系的,他的皮肤很厚,不会很痛,伤口到月光下会神奇地愈合……”

我低着头,看到暗红的血液从我雪白的皮肤上滑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狰狞的花。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几岁了。

六、

“阿吉!你怎么又停下了!”当昆纳第19759次举起手中的矛挥向我时,我终于承受不住,倒了下去。余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跑来。真好啊,我想。

我没能再起来。

七、

我叫阿吉,是一头大象。

  名字是我的象夫康给我起的。妈妈和我住在一起,她就在我旁边,只不过我们之间隔了一排栅栏,很粗,撞不开。不过我的鼻子可以伸过去蹭到她的腿。妈妈每天要到外面工作,驮着游客在很小的林子里绕圈,不难却很累。妈妈说我不用去工作,至少现在不用。

  因为我是白色的。

  据康所说,我是力量和智慧的象征,应该受到尊敬。

  可是他昨天还说我要是不干活就不给我吃饭呢。

后记

我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比马戏团的帐篷还高,比大皇宫的塔尖还高,最后和白云挤作一团。嗯,它比我还要白一点点。

低下头,我看到马戏团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刺眼的闪光灯。

我看到昆纳和帕先生脸上的恐惧,那是我没见过的表情。

我看到阿追和康给我搭了一座很好看很好看的房子。

我闻到海风里淡淡的咸腥味。

“世界上最后一只白象丧生于某马戏团,年仅12岁......”我听到收音机里这样说。

我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一团温暖的橘黄色光线,光线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过去。

相信到那里应该不会再有痛苦了吧。



【作者碎碎念…第一次写文…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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