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陵大街上,如果有一个人喊道:"阿美!阿美!"
这个人一定是客家人。
因为阿美是客家人对母亲的称呼。
但这只是大人们的称呼,小孩子叫阿嫩。
嫩是乳房的意思。
客家人说乳房,不是喊乳房这个音,而是叫嫩姑。
小孩子是吃母亲的奶长大,自然叫嫩姑。
但这个嫩姑不好听,毕竟乳房,乳房的喊,很难听。
于是就叫阿嫩。
长大了,叫阿嫩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改叫阿美。
阿美倒是很贴切。
因为母亲是美丽的,也是善良的。
她的一生都在付出,收获却很少。
母亲的确是客家人心中最美的人。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阿美中也有不好的阿美。
比如坑口墟上的一个阿美,就是一个大家公认的不好的阿美。
这个阿美喜欢用最恶毒的语言去羞辱自己的丈夫和子女。
她行为怪异,扭曲变态,跟邻里关系很紧张,基本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
这个阿美为什么是这样呢?
我想,人之初性本善。
每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十恶不赦。
它有一个过程,有一个演变的过程。
这个阿美经历了人生中的三件事,让她的世界彻底崩溃。
第一件事发生在她两岁的时候。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是客家人。
她的老家在衡南县黄竹乡。
非常遗憾的是,当年正处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家没有吃的,全家外出逃难,其实就是乞讨。
他们来到了客家人居住的地方,桃坑乡。
这时,她的父亲彭德军得了重病,住在荒山野岭中,眼看全家就要活活饿死。
坑口街上有一对夫妻,结婚多年没有儿女。
在别人的介绍下,走投无路的阿美母亲把阿美给了这户人家当养女。
当时,阿美只有两岁,年纪虽小,但已经记事了。
忽然得知自己要成为别人的女儿,阿美心里是非常抗拒的。
她不愿意,却无力改变。
当她离开亲生父母的那一刻,她流泪了,嚎啕大哭。
狗不嫌家穷,子不嫌母丑。
再衰败的家也是家啊!
忽然离开,如何让人不肝肠寸断!
她虽然哭,但抗拒不了,还是迈进了这个陌生的家。
如果生活在一个有爱心的家,受伤的心可能会慢慢愈合。
问题不是。
阿美在这个家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比如吃饭。
养母规定她每餐只能吃一碗饭,添饭的话往往会招来一顿臭骂。
所以,每次打饭,她都会把饭拼命地压实,但饭下肚后,还是很饿,却不敢多吃了。
饭后,养母规定,她不能走动,理由是走动了,又可以多吃一碗了。
她几乎每天都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生怕招来养母的打骂。
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让她伤心不已的事。
江口乡也是客家人居住地,但此地比桃坑乡更加偏僻,很多山货送不出来,于是商户雇请当地人,担任挑夫。
阿美年纪小,但在养母的摧捉下,也加入了桃夫队伍。
她主要的任务是把江口乡的大米挑到坑口街,每次可以挣八分钱。
江口乡有一条河与坑口街相连,沿河而下十公里左右,就可以到达坑口街。
有一天,江口有一个木排会经过坑口街。
阿美知道了,十分高兴,与众挑夫一起,连同大米,坐在这个木排上。
开始很顺利,快到坑口街时,出事了。
木排经过一个浪滩,控制不住,翻了。
木排上十多号人连同他们的大米一起掉落在水中。
阿美不会游泳,随之沉入水中。
她异常的恐慌,本能地拼命地挣扎,奇迹出现了,她竟然爬上了岸。
她大难不死,但挑的五十斤大米却不见了踪影。
木排上其他人也挣扎爬上了岸,但还是有一个人淹死了。
大家把她的尸体捞上岸时,惊讶地发现此人竟然死死抓住一担米,始终不松手。
大家推测,她本来也是可以生的,但她舍不得丢下大米,所以死不松手,死也要跟大米死在一起。
阿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死亡,心里既害怕又恐慌,还有一丝绝望。
此刻,她最渴望的是亲人的安慰。
然而,等来的却是养母的一顿暴打。
养母一边打一边骂:"你怎么不去死呀!现在我们要赔人家的米,你的命值这个米钱吗?"
阿美没有哭,但心里异常的绝望。
她从此对养母非常的恨。
她知道,亲情远离她而去了。
她在没有爱的家庭里,渐渐长大了。
后来结婚成家。
阿美生有五个孩子,但养母拒绝带任何一个孩子,而且与阿美分了家。
自己一个人单过。
当年的阿美每天需要到生产队出工。
出工完后,还需要去山上砍柴,否则做饭的柴木都没有。
五个孩子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生活就是这样残酷,让阿美看不到任何希望。
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她的人生中又发生了第三件大事。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段特殊的时期。
天下大乱。
她的丈夫被打成反革命、贪污犯。
昨天还笑眯眯的同事全都翻了脸,都在指责他,辱骂他,并把他吊在楼梁下毒打。
大家一致认为,她丈夫罪行严重,需要送县劳改。
桃坑乡是山区,不通公路,唯一的一条便道就是河。
当时,正值十二月份,天上飘着鹅毛大雪。
大家把阿美的丈夫押上了船。
其实,当时惨遭毒打的阿美丈夫已经神经错乱,不能控制自己。
但大家以为他是装的。
为检验真假,他们脱光了他的衣服,只让他穿一条短裤,就上了船,看他能不能受冻。
桃坑去县城,走水路的话,需要一天一夜,当时的气候是零下三度,如果没有避寒的衣服,阿美丈夫估计会冻死在半路上。
阿美知道了,立即沿河飞奔而下,整整追了十几里,才追到小船。
她喊停了小船,见到了昏睡在小船中的丈夫。
阿美的丈夫应该不是昏睡,而是昏迷状态,正处于冻死的边缘。
阿美只记得追小船,忘记带任何衣服。
见到昏死过去的丈夫,她心如刀绞,强忍着泪水,把自己身上的棉衣棉裤,穿在丈夫身上,自己仅剩一件单衣回了家。
阿美丈夫到了县城,却被监狱拒收。
原因是一没罪证。
二是人家是精神病,监狱没办法收。
押送的人见此,扔下人不管了。
阿美的丈夫从此流落在街头。
阿美得知后,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他。
可以说,她的一生经历了许许多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些事情,让她意识到这世界没有神仙,也没有救世主,一切只有靠自己。
她只能选择抗争。
她是外乡人,她丈夫是外乡人。
在客家人群中,阿美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有时候,连一个主持公正的人都没有。
没有人会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她是孤立无援。
我一直在想,长期生活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性情发生变化是迟早的一天。
历史上,客家人生存的环境都非常的恶劣,有时候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阿美则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