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天气总是不太好,虽没有纷纷细雨,天空也是阴郁昏暗的,一如这个日子低沉的心情。捧一束鲜花,来到父亲的坟前,站在这里,我又静默了。多少次,想跟他说说话,念叨念叨现在的生活。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我们都很好,妈妈很好,孩子们也都很好。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尤其是对我们的双亲,总觉得不必挂在嘴边,用实际行动去做便好。父母好像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不会过多地要求我们。我们也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延续父母的方式,我们的身上,或多或少,总有他们的影子。
每个人都来自于原生家庭,每个人的人格,都被原生家庭深深烙印。父母的人格,他们的行事方式,对孩子的抚养,以及亲密关系,无一不深深地影响我们的一生。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带给我们的,让我们无从选择,也无法抗拒。
曾经的我一度认为,我性格中的焦虑、敏感、自卑、多疑等等特征,都是植根于原生家庭,是父母的不恰当的教养方式造就了现在的我。他们不苟言笑、过于严厉,他们不善表达,对我关心不够,他们没有给到孩子足够的肯定,他们用心陪伴的时间太少等等。于是对他们耿耿于怀,心生怨恨。尤其是当面对别人的赞美感到不自在时,遇到问题情绪失控时,都会把指责的矛头对准他们。
一次课后讨论,谈起这个话题,大家纷纷说到自己的父母,其中有几个同学和我一样,看起来对父母意见满满,比如重男轻女,比如偏心,比如被忽略。
老师的一番话让我陷入了深思。她说,听得出大家刚才都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想说的是,今天我们大家坐在这里,说明我们一定是从我们的原生家庭得到了充足的滋养,我们有机会来学习如何当好父母,但是对我们父辈的人来说,他们所遭遇的,他们所面对的,是我们不曾经历的。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已经尽自己所能,把我们养大。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是啊,我们单向地认为,父母给自己的所谓不好,却不曾站在他们的角度,体察他们的人生。出生于五零年代我们的父辈,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无奈和动荡。他们的人格,都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我的爷爷奶奶,一生大多数时间两地分居,迫于生计,婚后爷爷便只身一人在青岛当伙计,只是到了晚年两人才生活在一起。那时候交通极为不便,爷爷只能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趟。
父亲姐弟三人,每人之间相差七八岁,大姑小学毕业便随爷爷在青岛上学。家中只留下奶奶领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的贫苦可想而知。奶奶是小脚,不能下地干活,于是七八岁的父亲便成了家里的整劳力,打地瓜岭,挑水,拾草,家里的活儿几乎都由他来承担。
记得听父亲说,那时候到了冬天,为了过冬,都要备下很多草,一来取暖,二来生火做饭。可家家都出去拾草,哪有那么多草啊,山上都光秃秃的。每天早起来第一件事,奶奶便赶着父亲出去,回来才能吃饭。
现在想想,才七八岁的孩子,还应该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他却早早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那时候的天特别冷,父亲的手都冻裂了,开了口子,钻心的疼。
奶奶是一个情感高度隔离的人,被生活压迫的,对孩子极端苛刻,动不动对父亲拳脚相加。听父亲说,有好几次,因为他不好好干活儿,大晚上的,奶奶竟然把他关在门外。
在这样的家庭里,父亲几乎得不到来自父母的关爱,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去爱别人?他从小挨打,却从未动过我和姐姐一个指头,他不是已经在努力地做一个好父亲吗?他把自己受过的苦都咽到肚子里,尽他所能的给我们最好的生活,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责难他呢?
我的母亲,从小生活在一个有家暴的家庭,姥爷脾气暴躁,对外人尤为客气,对家人,却无比苛刻。因为是女孩,便不让母亲上学,在家照顾年幼的弟弟们,所以母亲从小都自卑得很,总觉得不如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直到成年后,对姥爷当初的决定,她都不能释怀。
姥爷还爱赌博,到年底就出去赌,一年的过活儿,输得精光。那时候的农民,侍弄点庄稼,一年到头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可一大家子人还等着吃,等着穿,姥姥当着他面念叨该扯点布给孩子做棉袄了,他抄起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
母亲不止一次的眼见姥爷打姥姥的场景,年幼的她不知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妈妈,只是吓的躲在一边儿掉眼泪,那种惊恐和无助一直伴随她。
父亲和母亲都是从小缺爱的人,一个是常年见不到爸爸加苛刻的妈妈,一个是有家暴的爸爸加懦弱的妈妈。
他们没有习得如何去爱,却知道不要让悲剧在自己这里重演。遇到矛盾,他们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他们选择冷战,互相不交流,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对对方最无伤害的举动。
对待孩子,他们尽职尽责,为了我和姐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父亲把我们送到县城的学校念书。甚至参加工作的第一天,都是父亲陪着我去单位报到。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好幸福,父母恩重如山,他们已经尽其所能,给了他们能给的一切。他们踏实、坚毅、善良的品格,让我们受益一生。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学着如何做好父母,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给孩子更多的爱,这一点,我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我也在不断地学习,让代际之间的优秀品格传承下去,给我的孩子,充足的力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