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字文长,号天池山人,又号青藤老人、青藤道人、青藤居士等等,是中国美术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郑板桥曾专门刻印一方“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用来钤在自己的画上;齐白石曾写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和郑板桥一样,在徐渭的艺术创作之前,心甘情愿地以“走狗”自居,可见其对徐渭的推崇。
徐渭是晚明时期杰出的词人、书画家、古文家、戏曲家、学者和思想者,10岁就被誉为“神童”。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他接下来的命运如此多舛。徐渭的父亲在他出生百日后就患病去世了,虽然父亲的正妻待他如亲生,他的生母却因家道中落被当做奴婢遣卖了。此时的徐渭已经10岁,这使他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嫡母去世后,徐渭的长兄徐淮开始主持家务,然而长兄很不靠谱。他沉迷于学道求仙,服食丹药,不善理财,很快家产散尽。
徐渭从小苦读,才华横溢,也颇为自负,一心想求取功名。然而科考的失败却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徐渭16岁时首次参加科举考试,应考秀才居然名落孙山。第二次参加童试仍未考中。他不服,就给主考的官员写了一封信,要求复试。负责主考的官员读了他那才华横溢的信,深受感动,破格准许他复试。经过这番波折,徐渭终于考中秀才。
中了秀才后,就可以参加全省的乡试了。从那以后,徐渭每隔三年就赴杭州参加一次乡试,到1561年秋,41岁的徐渭第八次参加乡试,仍与科考无缘,失望而返。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科考。自幼会写“时文”的徐渭,踌躇满志地想以科考求取功名,但是由于当时社会政治腐败,官场黑暗,再加上家道衰落,徐家无力买通考官,这个才子在这条路上吃尽了苦头,屡试屡败。
直到他后来彻底醒悟科场的黑暗,在《女状元》一剧中喊出了“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文章自古无凭据,唯愿朱衣暗点头”的愤懑之语。除科考外,徐渭的家庭生活也颇为不幸,他的婚姻一波三折。他一生四次结婚,其中三次入赘女方家。
因为依据当地习俗,男女订婚,男方要给女方家约六七百两银的聘礼。双亲早逝,依靠哥哥生活的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入赘女方家庭实属无奈之举。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无疑意味着屈辱。21时的他被出任广东阳江内史的山阴人潘可敬赏识,将长女许配给他。徐渭入赘潘家,在阳江与潘氏成婚,好在夫妻恩爱。然而好景不长,潘氏生了儿子徐枚后不久,就患肺病去世。
随着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相继去世,徐家的老宅在一场诉讼之后被人抢占。一无所有的徐渭在妻子去世两年后,离开潘家,在东城郡学附近租房开了学馆,以授徒为生。徐渭29岁时,终于打听到被遣卖的生母的下落,得以把母亲接到身边奉养。
38岁时,渴望一展才学的徐渭,正式应召入胡宗宪幕府,成了胡总督府的一名幕僚。当时徐渭是因擅长古文被推荐给胡宗宪的。徐渭觉得胡宗宪亲近严嵩,便坚辞不受,甚至卧床装病不起。后经师友劝导,才勉强入幕,但很快便回到山阴。
他自述入幕时的矛盾心态:一旦为少保胡公罗致幕府,典文章,数缚而数辞,投笔出门。使折简以招,卧不起,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以为安。其后公愈折节,等布衣,留者盖两期,赠金以数百计,食鱼而居庐,人争荣而安之,而己深以为危。
因才略和文采出众,性格孤傲、不拘礼节的徐渭在胡宗宪幕府得到了特别的赏识和优待。胡宗宪官高位显,一般的将吏畏惧他的威严,在他面前往往不敢抬头平视。但他对徐渭却优待有加。徐渭在胡宗宪幕府生活了五年,受到了“国士”般的礼遇,但也为他以后的遭遇埋下了隐患。在这五年里,徐渭的主要工作是为胡宗宪代笔作文。
有一次,胡宗宪在舟山得到一头白鹿,为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思,呈现祥瑞,就命徐渭代他撰写了一篇《进白鹿表》。表文呈上之后,嘉靖大喜,对胡宗宪赏赐有加。第二年,军中又得到一头白鹿,徐渭又代胡宗宪写《再进白鹿表》。前后两篇表文使胡宗宪获得了朝廷的重赏,官职也由二品晋为一品。
胡宗宪对徐渭更加看重,徐渭走向了幕府生涯的巅峰。胡宗宪对徐渭的生活状况颇为关心,在他的帮助下,丧妻多年的徐渭曾入赘杭州的王家,但半年后离异。终于买下自家的住宅一年后,徐渭又续娶张氏。
胡宗宪平倭息乱大功告成,却遭人嫉妒,此时正赶上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严嵩倒台,胡宗宪突然被列为严嵩一党,受到弹劾。胡宗宪被押解到京城,幕府解散。由于平倭有功,世宗并未给胡宗宪治罪,只是解了职。但是部分被严嵩迫害的官员陆续受启用后,还是把胡宗宪看作严嵩党,视为政敌。曾经受胡宗宪赏识和重用的徐渭,此时心情极度紧张,担心受到牵连。
此时,闲居在家、壮志难酬的徐渭,引起了时任礼部尚书的李春芳的注意,李春芳托人送交他聘银60两,聘他出任幕僚。于是,想一展抱负的他决定前往北京。可是李春芳一直把胡宗宪当作政敌,他虽然待徐渭很客气,但徐渭还是常常联想起在胡宗宪幕府中受到的礼遇。
不到一年,徐渭决定辞别李春芳回绍兴。他卖掉部分家产,凑足60两白银,退还全部的聘银,但李春芳不愿收回。徐渭生怕自己与胡宗宪的关系被人联系起来而遭报复。他整天焦虑不安,却又束手无策。后来经朋友周旋,李春芳才勉强同意解除聘约。
徐渭回到绍兴后,整日与朋友痛饮赋诗,排解心中的抑郁和不安。这时严嵩之子严世蕃在远戍雷州的途中,逃回江西原籍,被人告发,被逮捕回京后处斩。严世蕃的案件又被政敌牵扯到胡宗宪身上,解职闲居的胡宗宪重新被关押,结果死在了狱中。
此时徐渭心情极为矛盾,严嵩父子得势时,权倾朝野,欺压百官,徐渭的朋友也有受其迫害而死的。所以严嵩是徐渭憎恨的巨恶。徐渭写剧本《四声猿》,其中就有以曹操影射严嵩的情节。徐渭一方面感激胡宗宪对他的知遇之恩,认为自己应当效仿古代侠义之士,以死相报。
另一方面内心又充满矛盾,当年胡宗宪为严嵩祝寿的文章就有徐渭代笔的,里面充满了阿谀奉承之词。徐渭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清白文人,因这件事大打折扣,自己将因那几篇代笔文章受到世人诟病。他心里充满苦衷,却百口莫辩。悲痛恼恨之余,他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欲以死明志。
胡宗宪死后,徐渭更是疑神疑鬼,担心各种祸事可能会发生。他预先为自己写了墓志铭,对自己的家世、平生和学问做了总结,又把收藏的字画、砚、剑等物委托朋友变卖,作为下葬之资。之后,他想尽办法自杀。
病发时,他用长钉刺进耳孔,血流如注,却不知疼痛。又用重物击打肾囊,多次自杀未遂。徐渭有一篇《感九诗》,记述了他九次自杀的情形。1566年冬,徐渭因一时发怒,失手误杀了继室张氏而入狱。经过友人的全力营救,才免于死罪,改为长期监禁。
在狱中,他注解道家典籍、整理诗文。四年后,徐渭得以在狱中免除枷铐服刑。双手不受限制后,他主要靠研习书法、绘画来度日。隆庆六年,隆庆皇帝病卒,神宗继位,改下年为万历元年。新皇登基,按惯例大赦天下,入狱六年的徐渭被友人保释,得以重见天日。两年后,他正式被释放。
经过牢狱之灾,他才真正抛开了仕途。他四处游历,过起了闲居生活。有时与朋友饮酒赋诗,有时泛舟江湖,寻访诗朋画友,还到过北部宣镇边陲。这段时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文书画作品,也曾在北京开馆授徒,后来因旧病复发,精神出现异常,才又回到故乡山阴城。
徐渭的朋友梅国桢在评价他时说:“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 梅国桢认为,徐渭不仅诗、文、书、画堪称奇特,他本人的性情、乃至病都可称奇绝。梅国桢所说的“病”,是指徐渭自称的“心疾”,是在现实刺激和人生的各种突发的变故中形成的,最终纠缠了徐渭大半生的精神疾病。
《榴实图》是徐渭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此画寥寥数笔,却处处有画意,笔笔见精神。在题画诗中,徐渭把自己比况成久居深山的石榴,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他不被重用、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凄凉心情。此图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传达出中国独特的艺术精神。
后来徐渭索性深居简出,每天只与至交饮酒,纵谈世事。他虽然贫穷,但颇有文名,许多附庸风雅的官员常去探访他。而他看透了官场黑暗,对于所谓有身份的富贵人非常厌恶。有一次,别人还没走进门他就用手推门,说“我不在”。他怪诞反常的做法得罪了很多人,人们无法说清他真病还是假病,也有些人说他装病。
徐渭晚年以开馆授徒、卖画写文为生,但又与别的画家不同——只在非常窘迫的时候才卖画。只要经济上稍稍宽裕,就不肯把画卖掉。对于前来求画的高官显贵一概拒之门外。而那些地位卑微的门人好友,只要稍带些馈赠和问候,他就欣然挥毫。等到无法维持生计时,他又将收藏的名画和杂物拿出来变卖。到后来,甚至连朋友赠的石磬以及藏书都不得不卖掉。徐渭晚年穷愁潦倒、贫病交加,常常“人际月下独徘徊”。
“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这是徐渭画《青藤书屋》时题写的诗句,这里透露了他内心的凄楚与辛酸,浓缩了他几十年的不幸境遇,是他苦痛人生的写照。徐渭73岁时,在贫病之中溘然长逝,死时躺在稻草之上,身边只有一只犬。临死前,徐渭曾写书记录了自己的一生,名为《畸谱》。
万历26年或27年的某天,公安派文学首领袁宏道去拜访好友陶望龄,在陶望龄的书房里,随便抽出一册已经污浊不堪的诗集,读了几首后,便惊奇地跳了起来,连连追问此书的作者是今人还是古人。陶望龄说这是同乡前辈徐渭所著,袁宏道高声惊叹,如获至宝。两人在灯下边看边大声叫好,以致把书童仆人都惊醒了。
此时,徐渭已去世五六年了。后来袁宏道用隽秀流美的文笔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散文经典名篇《徐文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