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生命中总是有一些安排,让人无从选择,那一定是别有深意。当面对人力不可为的力量时,总是有一句话让我们瞬间屈从:这就是天意。
如果说在这些无从选择里,让人最为无力和期待的,大概莫过于生育。无论自己多么能干,多么争强好胜,在这件事情上,能控制的部分实在很有限。
这是一个一眼看上去都有些不同的孩子,永远挺不直的背,走起路来一条腿伸不直,所以一跛一跛的。他的眼神闪躲,眉头微锁,嘴角好像也总是含满了口水。
看见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无论成人还是孩子,他都会本能地往一旁躲。如果有淘气的孩子拍他一下,他会象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嘴巴张大了夸张地哭。
其实,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将近十岁了。
知道他是一个特需孩子。但是,不知道他的特需在哪些方面。其实,关于特需,笼统而论,是指每一个人特别的、独属自己的那份需求,或者说叫帮助。普通人也会有,只是比没有被判定为特需的群体表现的程度更深罢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组织了一个活动,到登封的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里进行捐助活动,招募同行者。这个孩子的妈妈报了名。
她告诉我她不会开车,我说我接着你吧。其实我们的距离很远,接到她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上车后,这孩子一定要坐在后排靠右侧门的位置。显然,她的妈妈比较了解他,一直耐心地对他说,不可以乱动车上的物品,不可以动车门。
上了高速,这个孩子异常兴奋,唱着不知什么调调的歌。他总是试图把车门打开,我第一次在内心里有些后悔答应让他们坐我的车了。因为,两次经过他的反复拉门把手都把门打开了,那么高的车速,我当然知道这有多危险。
而这时,我当然不能够对这个孩子说比较重的话。想了想,对他说,请他帮我一个忙。孩子兴奋地问我:帮什么忙?我说,高速公路太危险,可不可以请你坐到座位中间,好好地看着我儿子和你的妈妈,不可以开车门。
他高兴地说好啊好啊, 我挺意外他这么快就答应了,赶紧停下车,让他们调了座位,他坐到中间了。一只手抓住他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我儿子的手,很认真地说,你们都不能乱动。
孩子的妈妈显得非常高兴,大概也基于对我的信任,很放松地跟我谈起她的孩子。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脊柱裂,而且程度挺重的。当时医院都告诉她,手术难度很大,而且对结果不敢作任何承诺。但是,终究还是决定尽全力给孩子治疗,她自此也做了全职妈妈。关于脊柱裂,其实在孕期是完全可以作选择的,我不知道她是没有做排查还是知道了结果,依然选择留下这孩子。
从愈后来看,他虽不及普通的孩子,但是对于他先天带来的印记,已经是恢复得相当好了。头上留着一个伤疤。使他的头型看起来也有些不同。
由于,伤及众多神经,他的发育受到极大的影响。简单来说,学走路就异常困难。做康复训练的费用是很高的,妈妈选择自己来学,每天在家里给孩子做。慢慢地,他的肌肉开始有力量,平衡力也在逐渐好转。虽然走起路来,象跛子一样,但总算是可以走路的了。
孩子没有上过幼儿园,也没有小朋友可以玩。他生活的全部,就是在妈妈的极力呵护和帮助下,克服身体上的一个又一个困难。当然,到了入学年龄的时候,入了学,一周以后,又被学校劝退回了家。
因为无论是课堂秩序,还是跟同学们的相处,都是这个孩子没有办法逾越的高度。
他们的家在西安,几经打听,才知道郑州有这么一所尝试低比例融合教育的学校,推荐他们一试,也是这样,才有了我们的相识。
到了登封,走野线爬了一会儿山。然后又开了很久的车,七拐八拐到了那所山村小学。过程顺利,孩子们也都很投入,结束后返郑。孩子的妈妈,反复问我,要付我多少车费。我说真的不需要。她说,如果我不收她的费,下次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坐我的车了,因为她自己不会开车,所以还不上我这个人情。
后来我说,等你下次回西安的时候,给我带个当地的礼物吧。她非常开心地说,好。
这算是有了真正的交往,她的朴实似乎离这个城市非常遥远,所有时尚的元素都与她毫不相干。然而她直白的笑容,真诚,还有那股子韧劲儿,让我看到不同寻常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儿子看到她,都会扑到怀里撒娇,叫妈妈。
虽然个头快赶上妈妈了,但是语言动作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妈妈总是把他揽在怀里,用力地抱抱,哄着说,去玩吧。这是他特有的方式,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能逼真地学着他嗲嗲的撒娇的声音和语气。
孩子非常热爱音乐,虽然全不在调上,但是自己唱得很高兴,手舞足蹈。他爱他的大提琴,买琴的时候,他妈妈只是说,其他孩子有,我儿子很喜欢,就让他跟着一起玩吧。
他玩得很认真,虽然天赋不足以支撑他快速地掌握技术,然而他的认真和自得其乐的演奏,带给他极度的享受,往往拉着琴,口水会忘情地滴到琴上。
老师对他的怜爱和等待鼓舞了这孩子,无论你有多慢,没关系,咱不着急。其他孩子学一首,咱就学一句,或者几个音符也成。
无论是怎样的孩子,他们灵性的通透与纯净,总是能让他们最先能够感受纤尘不染的真情。每次老师来上课,在校门口都会看到他,他会在看见老师的一瞬间跳开,跑满整个校园,欢呼: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上课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抱抱老师说,我喜欢你。同时,他控制不住的鼻涕无数次在拥抱中,送给了老师。
记得有一次,老师说:就是这个孩子给了我最大的感动,无论我奔波着来上课有多疲惫,都会在他夸张的欢迎仪式中消散了。教学几十年,只有这个孩子将情感这样浓烈地表达出来,给我作为一个老师最高的礼遇。我不管他是不是特需,在我这儿,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也是我愿作一个老师最大的动力!
一年后,在一次汇报演出中,给这个孩子安排一个独奏《小星星》。当他一个人在舞台上忘情地奏响这简单的旋律,他的妈妈躲在观众席最后面的柱子后抑不住掩面而泣。孩子自己不知道拉了多少遍,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你早就拉完了,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自我的陶醉与满足。终于,他抬起头,不好意思笑着说,我是不是拉多了?台下的掌声笑声一起热烈地送给他。
这位妈妈,每天跟着孩子一起步行上学,无他,只是孩子的脚和腿的相关肌肉群需要更多的锻炼。她从孩子一入学,就在学校里作志愿者,什么活儿都可以干。最后到厨房去打下手,择菜,洗菜,成了一位专职尽责的义工。
后来一次她们跟我一起去新密尖山看杏花,期间闲聊,谈起她们的生活成本。每个月三千八百元的学费(特需孩子学费高),加上租房,生活费,同时又是零收入。她非常开心地告诉我,学校看她当了一年多的义工,开始给她付工资了,而且孩子按老师子女待遇,学费减半。最后她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满足!那一刻,我看到了幸福。
随着话题的深入,我问了一个问题: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或许身体上的康复,一直都不能尽如人意。有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她坚决地摇摇头,说:其实我又有过一个孩子。我听得一愣。
她说,当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时,心里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静下心后,告诉了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爸爸听到这个消息,一句话没说,接着她的手就走,她吓坏了,一直问:去哪儿?你拉我去哪儿?
爸爸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口气拉着她飞快地走了好远,在她的不停追问下,爸爸停下来,坚定地告诉她:去医院,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
她哭着问为什么,孩子爸爸瞬间泪满面,说: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不敢去想这个结果是什么,我不敢赌,我也输不起。这么多年,我真的怕极了。
她和孩子爸爸猛然抱在一起,当街痛哭,哭完了,一起去医院,放弃了那个孩子。
或许,这是我永远无法深入理解的痛苦,也没有资格去作任何的评判。所有道义,在一个脆弱无力,自我生命尚且不保的情况下,不可以强加任何。因为,任何人永远无法成为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又一年后,孩子妈妈说,离家太久,孩子终究是要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再好的教育,可能也无法弥补亲情的疏离。她要带孩子回到西安去,让孩子每天都能跟爸爸在一起。
收到她一个礼物:皮影,这是个用了心的礼物。
后来发现,每人都有,她说,感恩大家都没有拿异样的眼光待她和她的孩子,一如普通人一样。
后来,跟另一个朋友聊天,聊起她。朋友说:她的坚强和内敛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你知道吗?她是电子工程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入了一家顶尖科技公司的研发部。自从生了这孩子,就辞了职。然后因为孩子需要按摩帮助康复,每天都去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一位老教授被她感动,说既然你有这个需求,就上我的研究生吧。就这样,几年后,她研究生也毕了业。但是,她从来不炫耀自己的文凭与才华,只给自己孩子作康复。而且,为了孩子,她在厨房做义工,拥有这样的履历,在厨房择了几年菜……
我跟她那么久的交往,都没听她说起过。此时再听到这些,久久不能语。
孩子
你是天使
无论是什么样子
都是从天而降的礼物
守着你
爱着你
护着你
陪着你
你是我的唯一
这一世
能够为人父母
是因你
选择作我的孩子
多么珍视!
以此送给我的朋友和她最亲爱的宝贝!愿人间幸福,统统都归你!
《漫林有约》~约你~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