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眉毛会跳舞的男孩子
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安婕发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令人不安的变化,身上有一部分东西丧失了。她说不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在寻常的一天抬头瞟了一眼周身的世界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继而发觉自己的炙热和激情被什么东西拿走了,自己像只噤声的鸟儿一样在众鸟喧哗的森林中瑟瑟抖动,无法歌唱也无法飞翔。宋东阳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一样闯进安婕的世界的时候,她正为自己像尘埃般细微而深感不安。当阳漫不经心地敲着她关上的心门要她开门的时候,她惊慌失措,极力保持平静并笑着推开了他。命运弄人,安婕不知道那时候推开那个人是不是错了,也许他是无心的也许是诚心的,安婕不确定,那许是玩笑的叩门竟被她记在了心上并在某一天使得他变成自己的梦魇。
如果不是宋东阳唐突的调笑,安婕大概只会把他看做偶而会想起的赏心悦目的路人甲。不管放在哪个时代,安婕都会是当仁不让的头号花痴。照她的眼光,这世界根本不会有丑的东西,眼见过的每个男性她都称之为帅哥,个人有个人的帅法,安婕对各种款式的帅男都抱以同样的倾心。她是那种走在路上看到帅男心跳加速、眼睛放光、嘴角不自觉上翘的超级花痴,虽然她的眼光常常受到高冷密友的质疑但她从来不以为意,对于美色她虽有极大的偏执但从不迷狂--赏心悦目的东西多看几眼就好了,没必要太上心。虽然安婕的眼睛所到之处都是俊男靓女,她也时常为路过的男子的美色而面色潮红心动过速,但从来没有为谁真正动心过,哪怕一次。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宋东阳大概也只是她泛泛之爱的过路的俊男之一,谁承想他竟会撬动她的心。
宋东阳向她献媚那天,天正飘着雨。安婕抱着一摞书无望地看着晦暗天空垂下的密致的雨的幕布。雨丝像尖利细长的钉子密密匝匝杀下云端,安婕听着雨砸在屋顶、车顶、伞面以及地面上的铿锵声,愁云惨淡。竟然忘记带伞了,猪脑子!安婕叨念着自己的过失,眼见得图书馆就要闭馆了,雨势丝毫无减噼噼啪啪正下得热闹,便踌躇着给谁打个电话把她接回去。她打开手机联系人手指滑着手机屏幕,滑过室友白淑兰又滑过室友程秋茹又盯着室友魏晓然的电话号码思虑良久,最后决定只要门卫大叔不赶她出去便安心等着雨停。这么大的雨,她们应该不会过来的吧,这时候也差不多都洗完澡了,出来一趟还要淋一身雨,算了等雨停了再回。安婕默默想着,心里一阵烦闷——最讨厌麻烦别人了,没带伞就不要回去了!
正不耐烦地刷着微博,闲览着网络上或真或假或咸或淡的别人的细碎的生活。“没带伞吗?”耳边突然响起好听的男中音,安捷茫然抬头寻找着声源,看到宋东阳略带疑问的孩子气的脸,安婕展出羞赧的笑:“是啊,急着出门,伞都忘带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阳晃晃手中的伞,抖着眉毛对安婕说。
安婕看着他灵活的眉毛,走到嘴边的假模假样的推辞被丢出亿万光年之外,登时犯起“人来疯”,“好啊!那真的太麻烦你了!”她看着他,笑到不能自禁。
他撑开伞走到门外,迷惑地看着她,安婕突然察觉到一丝尴尬,抱紧怀里的书,低了头踌躇起来,“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刚好顺路。”他说着,朝她伸出手来,“借那么多书,我帮你拿着。”
“不,不用了,我自己拿着就成,你撑着伞不方便。”安婕拼命摇着头,红着脸说。
“快过来啊。安大小姐回府喽。”他得意地说,眉毛又跳起舞来。
安婕撑不住又笑了:“没想到你那么会说笑。”说着走到伞下。
走在雨中,微妙的尴尬再次袭击了安婕。她从来没跟异性同撑过一把伞,像这样的雨天,她也是不会轻易与人共伞的,两个人走在雨中争夺伞下那一方小小的安全空间最后的结局总是你湿半边我湿半边,有时候还会惹来被撑的人的不悦,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安婕从来不做。安婕走在宋东阳身旁,小心地躲着斜斜打过来的雨同时注意与他保持距离。宋东阳高大健壮,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安婕走在他身旁有一种压迫感。伞下仓促的空间气氛微妙,刚刚还耍宝逗乐的宋东阳默默无言地迈着步子,安婕只好窘迫地低头跟着他的脚步,出乎意料,竟是他在摸索她的步调。安婕一阵感动,突然放松下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冒这么大雨送我回去。”
“嗐!别客气。做你的护花使者我求之不得呢。”
“哈哈,你怎么那么会逗女孩子开心。”
“哈哈,以后给你撑伞这活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敢情好啊,以后出门都不用看天气预报了。”
“我说真的,拎包打伞陪吃陪喝陪玩陪上课这些事我都能做,怎么样,厉不厉害?能不能干?”
“哈哈,你好厉害!”
“所以说,不考虑一下做我女朋友?这么优秀的男人你上哪儿找去?”
“哈哈,看你说哪儿去了。别开玩笑了好嘛。”
“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做我女朋友吧。”他突然停下来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开始软下去,小心翼翼里透着倔犟。
安婕感觉受到了侵犯,突然恼怒起来:“玩笑开大了!我不想交男朋友。”
他怔了三秒钟,讪讪放开手,那种洋洋得意的油滑神气再不见踪影,哂笑着打圆场,形如一只受伤而自尊的兽。“我说错话了,别介意啊。我不是有意的,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空气陡然凝重,伞面撑开的窄小空间变得逼仄,安婕又羞又恼,为她撑伞的举手之便里掺杂了预谋和窥伺,眼前的那个人顿时变得面目可憎,伞是他布下的陷阱是他的诱饵是她的牢笼。
“我快到了,雨好像没那么大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今天谢谢你了。”安婕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说,说完便不顾一切冲进雨中。
2 情不知所起
把受了挫的宋东阳晾在雨中,独自一人跑回宿舍之后,安婕发觉自己的心跳得像只欢快的兔子,面色绯红嘴角咧开,笑得像朵火红的玫瑰,刚刚还惹得她羞愧恼怒的话,现在回味起来竟像是蘸了蜜的棉花糖一样甜到心痒。她把羞红的脸藏进臂弯,惊诧地确认着他喜欢她想她做自己女朋友这件事,又羞又喜——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一个颇有些姿色的男孩子。安婕羞赧地想着宋东阳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怎么突然向她表白,而且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雨天,没有一点暗示也没有丝毫的征兆就突然发起进攻,也不是很熟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安婕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跟宋东阳是在一次社团活动中认识的。大一刚入学她就加入了学院的青年志愿者服务队,时常去敬老院、社区、学校、献血站做一些公益服务。那一次学院跟计算机学院一同筹划了去敬老院献爱心的活动,群里一发公告,她就急切地报了名,就是那次认识了宋东阳。当时参与服务的一共30个人,男女各半,她在队员中认真挑选着让她舒服的脸孔,这是她的习惯,在一群陌生人中寻找让她心生好感的面孔,并试着接近跟他交谈借此融入新群体,在那群人中,她选择了阳。在一般人的眼中,他算不上帅哥,眼睛不大、肤色不白、衣着不潮,但身高让人艳羡,一米八的大个子让人看着很安稳。安婕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跟着他一块儿给老爷爷老奶奶洗脚剪指甲,一块儿陪老人们聊天。两个人就那样认识了,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还互加了QQ。
回来的路上,聊了一些各自家乡的风物,他来自大海南,她来自遥远的内蒙古,他跟她说大海说热带的风和雨,她则跟他说着大草原、自由的鹰和流动的云。安婕想着电影里挂着吊床的椰子树、撒满阳光的海滩,眼睛闪着憧憬,笑着对他说以后一定要去海南,她要躺在椰子树下的吊床上吹着热带的风晒着热带的阳光。他憨憨笑着,说到时候可以做她的导游带她去看海南最美的海滩。
回到学校也没怎么聊过,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安婕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上课、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也仅仅是打个招呼而已。大一下学期,恰好选了同一门选修课,又分到同一小组一起做过几次作业,关系是热络了些,但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过年的时候,她收到过他发来的图片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着红色线衣、大大的福字举在胸前,天气很好,他站在挂着红灯笼的椰子树下,笑容明朗。看着两小时前发来的照片安婕心跳微微加速,暗自揣摩着他的意思,正在惶惶不安、不知作何处理之时,他的解释便到了:“诸位Q友,见照勿忧,本人神志清醒并非色狂。此图旨为拜年道福,只因操作失误,竟将祝福遗忘,特发此条以告众位。别想太多啊各位,我只是来发个祝福,没别的意思。各位大哥大姐们,新年快乐啊,小弟下次不敢了。”安婕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喜还是忧——原来是群发的。安婕打出憨笑的表情,复制粘贴收到的祝福短信,配上可爱的小表情,点击发送,做为对他的回复。
大学新生活伊始,安婕就惦记着找个男朋友,一个星期里总要向室友们放出几次豪言--我要找男朋友!豪言壮语说了一整年,男朋友这种高级奢侈品仍像飘挂在天际的星云一样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不是没有过交男朋友的机会,但每次她都像个胆小怕事的小兵,总要临阵脱逃。 有天晚上,宿舍熄了灯,四个人躺在床上玩手机,安婕突然说起,隔壁班有个男生好帅。那迷醉的声音引得室友们好奇心痒,顿时来了精神,一叠声问是谁,要给她牵线搭桥,成就她的美梦。她强力推辞说不许她们乱来,只是觉得他长的帅而已,没别的意思。大家不依不饶,套出了那个男生的名字,帮她拿到了QQ号 ,怂恿她去勾搭。她在大家亢奋情绪的感染下竟忘记了羞涩真的厚起脸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更新了签名“选择不同,道路不7同……”然后进她空间疯狂点赞。她心跳剧烈、脸在发烧,想不出有一个男朋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情侣之间的种种亲密,她心里生出恐慌——以此身的细微承受另一个人的生命,她还没准备好。她为自己的多嘴向他道歉,并解释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跟室友玩大冒险的游戏,希望他不要介意。一段可造的美好恋情胎死腹中,安婕没有遗憾只是难过为什么自己总也迈不出第一步。
诸如此类的事情见多了,室友们总算看透了安婕——有贼心没贼胆,哭着喊着要找男票,遇见喜欢的男孩子却总是避之不及。室友们白眼翻起来,随便她由着性子胡嚷。她也清楚自己只是说说而已,要她向一个男孩子告白除非太阳绕着月球转,就算爱一个人到骨子里她也不会主动刨白心迹。她觉得理想的爱情应该是她安静走在路上,心怀期待,那个他走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们一起走。对于爱,她心怀憧憬又深感恐慌,她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胆小怯懦,她无法打开自己的心,她期待着有人走过来抚平她的恐慌呵护她的弱小,打开她无力打开的门,陪她一起承担悲喜。她在等那个人出现,委屈而痛苦。
她怎么也没想到打开那扇门的会是宋东阳。他唐突的告白搅乱了她的心,虽然她一直不想承认。那天之后,她开始偷偷关注宋东阳,进他空间翻看他发过的每一条说说、每一张照片。她窥看他的过去,试图用那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和图片拼凑出更完整更鲜活的他。她知道他走过的路、爬过的山、喜欢的歌手、暗恋过的某个人,她看到他叫嚣着、反叛着、拼搏着,青春张扬。他自信、爽朗、站在世人面前自豪地说着我很棒。他离她的世界很远,安婕安静沉默游离于喧闹的人群之外,他则笑着走在人群中间在喧闹之中制造亮点。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安婕总在诧异,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上自己,她又怎么能喜欢他。
看着他明朗笑着用音乐、用交游、用摄影鼓弄得异彩纷呈的生活,安婕被一种爱不可得的低微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除了读书一无所好的生活清净枯寂,毫无亮色,怎么配得上他。每次看到他更新状态,安婕总要难过好久,他的风生水起、精彩无限的生活全在他的说说里,她看得见他的热烈他的阳光他的意气风发,但看不见他的伤口、他的软弱,她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他。安婕不知道那次他是不是很难堪、是不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再也不想理她了,这些消息她无从得知,空间里的他对她说的似乎只有看我是不是很厉害。那件事应该已经被他从脑海里抹掉了,说过的那些话,提过的那个请求也都不复存在了,被他淡忘的那些话却在她心里划出一道伤痕。那些话她一直记得,也一直期待能听他再说一遍,这一次她不会躲闪她会鼓足勇气握住他的手跟他一起走。
期待总会落空——安婕并不丰富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一次也不例外。阳自那天起没再找过安婕聊天,路上碰到大家也是尴尬地各自躲开,QQ还留着也没对她上锁,她还可以看见他的生活,这反而让她更痛苦——好怕哪天他的空间对她上锁也好怕哪天看到他秀女票——她只能看见却不能参与。她觉得很委屈也觉得有些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拒绝在先,却成了最受伤的那一个。她想放声大哭却不知道该哭什么,她想破口大骂却不知道该去骂谁。她痛苦着、叫嚣着,歇斯底里——为什么阳不能坚定一点,他再对她说一次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不能对他说我喜欢你在一起吧;为什么他只说了一次的话她就当了真。终于那一天她鼓起了勇气。时隔半年,在四月的一天,她终于决定终止那折磨了她六个月的兜转心绪,她敛着春心在QQ上对他说:有些风景只想与你同赏,有些光阴只想与你共度;有些故事只想与你一起聆听,有些心事只想说给你听。想与你一起度过光阴,不知可好?她没等到回复,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他的动态不断更新却没回过她的消息。
安婕哭了,真的为他哭了。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没有质问他的勇气也找不到理由。安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阳的QQ,明明已经生分到了连话都不会再说的地步。许是自尊心在作怪——当时他没有删掉我我自然也不能删了他,不然就太丢面子了。许是对他还存有幻想——说不定哪天真的在一起了呢,还是得留着。她依旧窥探着他的无限风光生活,她开放的空间却从来没见过他的访问记录。安婕告诉自己要放弃他放过自己,却总也做不到。她把他困在心里也把自己困在罗网里。她心里的城墙越来越厚了。
3 被软禁的梦,被围困的爱
从天突降的爱恋终于没来得及开出妖艳的花朵便死在了自尊心的铜头铁臂之下。阳也许能带给她爱的力量帮她打开被封锁的心门,但他没有,她没有想到当时不假思索的拒绝会把他推得那样远。她有些丧气——也许他只是在逗她玩儿,哪里会有告白一次失了败就再也不理人的呢,喜欢那种神奇的感觉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她有些厌倦——等了那么久也没等来那个人,那个可以坚定一点、耐心一点的人——她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决定不再给那些缩手缩脚男孩子探进她内心的机会,等不到就算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真的解救谁,她只能自己打开锁上的门。
她跟阳那还没来得及发芽生长的爱情,为她上了锁的心门加上了保险。她对爱情没了憧憬,对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失去了兴趣。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冰封的河谷,心藏的炙热和温暖被封冻,她却无能为力。
当她看到自习室那个男孩子盯着她看的亮闪闪的目光并敏锐地捕捉到那目光里蕴藏着的喜欢时,一阵无法遏制的厌恶顷刻间将她包围。安婕受够了那种无聊的恋爱游戏——对没聊过几句的陌生人生出虚张声势的喜欢,急不可耐刨白心迹不幸遭拒之后,怀有的好感顷刻瓦解,最后只剩下无法填补的尴尬空白。世界上哪里会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呢,不过是澎湃的欲望带上的惑人假面。
所以当他红着脸腆笑着要她联系方式的时候,她拒绝了,面无表情、不留情面。看着他涨得紫红的脸、窘迫的笑容,安婕心里一阵冷笑——伤到自尊了是不是?接下来该说忘记这回事吧,就当没发生过是不是?去他妈的!要面子要自尊还他妈表什么白!
安婕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无法动心无法爱人。看着闪着爱悦的眼睛她会厌恶会恐惧会不顾一切逃开,像个逃命的疯子。谁在恐吓着她谁在阻碍着她谁能解救她?她看着困在冰霜里的自己,不知该向谁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