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高三那年我转去了日语班,坐我前面的是一位纤细清秀的男生。
他长得十分白净,五官小巧、眼神清澈,嘴角左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
虽然长得很乖,学习认真,也不挑皮捣蛋,但是他的成绩很不好。
每天早上我们都会默写词汇,而他的默写本一发下来,上面总能看到很多的红叉。
对此,他总揉揉脑袋无奈的笑笑,用浅浅的梨涡回应与他努力程度不相匹配的学习成果。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在生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惊变
作为他的后桌,我常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用功,这么乖巧的男生啊!
下课后也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出去溜达,要么趴在桌上休息;要么继续学习;要么回过头捧着他满是红叉的练习册放到我跟前,左手扶着脑袋,可怜巴巴的倚在我的课桌上,用笔戳戳打着红叉的习题问我解题思路。
造物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吧!
它赋予了每个人不一样的性格外貌、特长与短板甚至不一样的人生终点。它令人各有所长、令众生百态。
这样我们才能够彼此需要、相互学习,才能够不断认识自我、丰富自我,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以及他人的优点,慢慢变得“完整”。
这天下午,我们正在被老师说的“某某同学迟到理由居然是风太大了”逗得哄堂大笑。
他突然回过头,嘴角上扬但是眼神又十分认真地看着我说:“我发现我现在平假名、片假名都背不下来了。”语气中不带一丝气馁或者气急败坏,平静得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我愣了一下,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我记性也不好,有的我也记不住。”
那一天和人生中的很多天一样平凡,但自那以后,那个爱笑的梨涡少年再也没有回校上过课了。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在下公交车时摔倒了,当场晕倒。
父母赶来将他送去医院检查,查出了脑癌晚期。
休学
人生总有一些突然而至的重大变故,而我们只能默默接受;人生也总有一些突然而来的离别,有时候甚至来不及道一声珍重。
我前排的座位就这么空下来了,那个爱笑又纤弱的梨涡少年不见了。
他的父母为他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手续,我们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回见。
班里的同学们都默契地假装一切如常,认真听课、记笔记、写作业,偶尔打闹,只是课后的气氛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沉闷。
大家都十分挂念他,我也是。
在调皮捣蛋、朝气蓬勃、青春洋溢的年纪,我们因为他的遭遇而提前感受到了生命的宝贵与脆弱,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班主任偶尔会带来他的最新消息,在听到他已经瘦到只有75斤的时候,我们几位和他关系要好的同学一起去找了班主任,请求是否可以组织几位同学去他家探病。
三天后,我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如愿以偿地来到他家,见到了那个爱笑的梨涡少年。
他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色,透露着和他年龄不符的沉重气息,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包头帽,露出来的半张脸是那样苍白又柔弱。
他原本就纤细修长的身形,如今已瘦削得不像是我们的同龄人了,更像是十三、四岁尚未发育完全的初中孩童,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只有脸上那暖暖的笑容依旧,嘴角弯弯,眸底深处却藏了几分沉寂。
他的父母和班主任在旁边谈到他的身体情况:一切尚好。
化疗过程比较痛苦,每次去医院都要哄着;头发已经剃光了,手背上也已经无处扎针了,每次都要用热水泡半个小时才能找到血管;这个病是隔代遗传他爷爷的,我们也都不知道,现在就是不扩散那就啥都好说……
听着他的父母努力平静地诉说这些让他们心头滴血、不堪重负的情形,突然觉得来探病有些残忍,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可怜他还是他的父母。
同学们围着他轻声地嘘寒问暖,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人在面对难以接受的事实面前,是沉默的。
我默默看着我的前桌,那个我如此熟悉的少年,我知道今后我们的人生或许会不一样了。
走出他家,大中午的阳光温暖和煦,空气清新自在,我却感觉到喘不过气,心脏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大口地做了几次深呼吸,也依旧没有缓解。
他是那么温柔、美好、善良的一个男孩,为什么意外会降临到他身上?为什么他爷爷的脑癌症状偏偏隔代遗传给了他?
他才刚刚18岁啊!
离世
校方领导迅速组织了全体师生为他捐款,尽份薄力,梨涡少年的父母表示心领后婉言谢绝了。我似乎能理解那种心情,他们一家人要靠自己去度过这个坎。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那个温暖爱笑的少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见了他最后一面。
没有忍心去看他的遗容,只是放空地跟着走完整个流程。一直到坐上了返程的巴士,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同行的朋友说看了一眼,他是面带微笑走的。
嗯,挺好。
世间那些温暖、善良而又美好的人啊,他们许是来人间体验生活的天使。体验期到了,就又悄悄地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永生
时光荏苒,岁月无痕。
那个生命永远停留在18岁的梨涡少年,也永远停留在我的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他以他那还未翩然绽放就悄然而去的蜉蝣一生,告诉我:你要好好度过余生的每一天,而我也一直会带着他的那一份,更用力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