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报晓,初春的太阳从后山山口慵懒的爬了起来,小路两旁的迎春草上趴着晶莹的露珠,豆大的珠子将新生的草儿压弯了腰,一颗颗圆润的露珠,像调皮的孩童,从冰草大滑梯上滑落下来,钻入了大地母亲的被窝。
过了会儿,土屋的后院响起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随后便传来了木制农具碰撞的声音,像是在问候春天的早晨。二三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我提了提被子,裹住了整个身躯,露出脑袋来感受春天的气息。母亲推门进了屋子,取过响了一夜的水壶,往破旧的炉里丢了两块毫无规则的煤炭,嘱咐我早点起来吃喝,随后去后山送干粮。我懒懒得应了一声,一把抓过旁边的衣服,湿润冰冷的早晨,我可不愿意在被子外面穿衣服。随便的抹了脸,来到厨房,揭开了木质的锅盖,一股透着农村土鸡蛋的气味直扑脸庞,坐在门口的土台上,一手端着青边瓷碗,一手握着两卷韭菜大饼,看着远处平日里阻挡我求学道路的火冠大黄鸡,只有坐在门口,才不会惧怕了它的倒毛锋啄吧。提了早已磨掉标签的饭盒,取了我的冷尖寒枪,这可是为了对抗了大黄鸡,我和发小爬了几丈高的柳树折来的兵器。走在路上,用我的寒枪横扫着两旁的冰草,翻过背着两座小峰的大山,有时候在想,这座大山是不是一头沉睡的骆驼?刚翻过山顶,就听见前面山谷传了一声浑厚的吆喝,这声音穿过浓浓的烟雾,响彻整个山谷,声音来自于山坡第三层田地里的汉子,此时他一手提着木犁,一手拽着缰绳,已到了田地的尽头,随着他的一声吆喝,藏青色的高大骡子调转了方向,等候着前进的指令,只见汉子双手提起那木梨用力往地上一按,驻满泥土的犁头便瞬间没入了田地。我蹦跳着踏过田埂,将饭盒放在未耕的土地上,唤了一声父亲,汉子停下脚步,用沾满泥土的大手拭去了额头上的豆大汗珠,朝我笑了笑,缓步走来。一双圆头老式暖鞋,单薄的秋裤整齐的塞入被泥土染成土色的原本黑色的袜里,迷彩的裤脚叠了两层,快到了膝盖,一条断了一截的打孔皮带,将白色的衬衣束缚在了迷彩的裤腰里,本来黑色的外套,已然褪成了褐色,呼出的雾气并未阻挡到父亲那朴实的双眼。父亲坐到了就近的田埂上,我赶紧将饭盒移到了他的面前,父亲转身折了两根一样粗细的蒿草秸秆,去了一头的外皮,夹了一口青椒炒过的茄子,农村的辣椒着实厉害,但这并不能阻挡父亲那满脸知足的幸福。
片刻过后,父亲用宽厚的手掌擦去了嘴角的饭粒,上下拍了拍手掌,起身走向了那正在用前蹄刨地的骡子,提起了木梨,向后退了两步,用老式暖鞋踢去了犁头上的泥土,轻轻一按,犁头便又乖巧地钻入到了田里。随着父亲又一声吆喝,那老伙计便了了意思。走了两步,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这山间雾大,你快回吧,免得着凉,我应了一句我想捡冰草,父亲说切莫崴了脚便不再言语。我跟着父亲的脚步,踩着他走过的脚印,我喜欢踩在父亲脚印的正中间,踩出的脚印甚是好看,像一座倒立的堡垒。父亲走在前面,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又像海边的灯塔,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我跟着父亲的脚步,一步一步踏入他的脚印。太阳的亮光,穿过一层层的雾气,拉长了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从地的东边走到地的西边,又从地的西边走到太阳升起的方向。这两道影子便一来一回重复在这山间的田地里。
过了许久,天上的金乌总算战胜了山里的浓雾,随着父亲又一声吆喝,最后一道的耕垄靠向了田埂。父亲回头望了望翻新过的土地,卸下了老伙计身上的农笐,摸了摸骡子那高大的鼻梁,又回头看了一眼整齐的耕垄,我的父亲,一个老实朴素的庄稼人,这会儿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父亲看向我,唤了一声,便将木梨扛向肩头,我取了饭盒,跟着父亲的脚步穿过一道道的田埂,迈开回家的脚步。
山间的雾,总算是散开了,但散不开的,这是父亲那吆喝里浓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