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者的坟墓 part 4 逃跑的新娘 8.

春节的气氛正浓,我们吃光了所有食物,又没有一家饭店开门,只好从超市买些即食食品,我负责二次加工,她负责拉罐头的拉环和撕开真空包装。一个能弹下来李斯特十二首超技练习曲的女人,竟然只能在正月里开即食食品的包装,我很难过,一边自责一边后悔,干脆抢过她手里那些极易划破手的金属罐。

她不应是这个样子,她摒弃了很多自己早已养成的习惯,不再喝下午茶、不再背着相机去记录四季,整日操心柴米油盐,从此堕入凡尘,她应是穿着漂亮的长裙、打着精致的阳伞,坐在茶餐厅里喝着大吉岭红茶,吃着丹麦曲奇。现在她穿着越发朴素,我同她一起去过一次菜市场,看见她和菜贩唇枪舌战既觉得好笑又无比心酸,天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过这样的日子,纵使与某个她骗过的富有的中年男人过的再不好,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我弄不明白。

我们从相遇到现在就像是网络上作者不明的三流故事,我开始反复在大脑里重现着当天的场景,一个借酒浇愁的穷光蛋,一个从婚礼上逃走的女人,我请她喝了一杯酒,威士忌还是白葡萄酒?已经记不清了,我也许是边大声调侃她边给她递上香槟的吧,可我们的对话以及后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应该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习惯了被她照顾,习惯了说“我们”。这是可悲的,我没有权力要求她做什么,却在不停向她提出要求,并且要把她困在婚姻的牢笼里,想来自己竟是如此冷酷无情,可我也实在太渴望幸福了,渴望的发疯,她就像一个盛满幸福的水池,我想要喝光里面的每一滴幸福,纵使已经不再过多需要。贪婪,我发掘了自己的罪恶面。

我会想很多,胡思乱想,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厌倦她,害怕自己会摆出一张下流的臭脸让她难堪,我自知不该这样想,这样的想法只是在羞辱她对我的信任,可我实在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我害怕自己会辜负她,怀揣着担忧,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几乎极端的渴望着被人爱着的感觉,终究无法适应,这忽然出现的奇怪想法是对爱的排异反应吧,我想,应该是那些混乱的记忆在作祟。

我变得紧张了,之前如此期待着结婚,现在却踌躇起来。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们算什么,非法同居?男女朋友?无论是什么,在今天,一切都将会合法化,可我却恐惧着,脸上的肌肉也变得僵硬,我像是被人下了蛊,我不敢看她的脸。好想回去,不如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吧,我这样想着,可开到路口我依旧等绿灯,然后直行,我硬着头皮瞟了一眼,原来鸢也紧张着,抿着嘴唇,呆呆的望着前方。

“我说,鸢……”

“啊!”她像是被吓到了,声音变得格外尖锐。

“你不会也……”

“当然啊,我紧张的要死啊!”我从未看见过她这般表情,与平日那个冷静的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干脆回去吧!做好准备再说。”

“可是……不行,硬着头皮也要去!”她态度坚决,语气不容否定。就这样,我们像押解上刑场一样进了民政局,排队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如我们般紧张的人,更有甚者被另一方生拉硬拽走进大门,我和鸢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讨厌排队、讨厌等待的感觉,漫长又难熬。每靠近那扇门一点,我的心跳就更快一点,我在想,我们此刻是自由的,可一会儿就不再是了,我们会与彼此紧密相连,被一道无形的锁链紧锁在一起,灵魂与肉体都托付与彼此。

这折磨人的漫长,几乎和跟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缠绵后无眠的夜一样,负罪感、羞耻感像凛冬的寒风一样向我袭来,又好像忍受饥饿时的辗转反侧,盗窃、酗酒,如此不堪,任凭别人的唾骂声吞噬,无力反抗甚至无力挣扎。尽力不再去想这些,想让过去就此却步,步伐又因为被过去束缚而万分沉重,我挣脱着,悲伤着,苦痛着,愉悦着。

“用手遮住眼睛,就看不见黑暗了吗?”某个辗转反侧的夜,我被她拥入怀里,我用手遮挡着眼睛这样问。

“睡觉的时候思考哲学问题会变秃的。”她一边轻拂着我的头发一边说。我难以阻挡黑暗的侵袭,即使那黑色的夜变成镰刀斩断我的脖颈也无可奈何,我抗拒着,不想让心底那些黑暗将我吞噬,我渴望得到净化和救赎。

我寄希望于这场婚姻,希望它能冲淡我的记忆,让我忘却罪恶,我紧紧抓住她递给我的绳索,奋力爬向没有黑暗的能在阳光下生存的世界。这正确吗?我不再多想,甚至根本没有想,就这样结婚了,由两个人变成了一个家。

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们俩,她依然小心翼翼地拉着罐头的拉环,电视里依旧滚动播放着春节晚会,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与激动,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异常,这平静同那些婚礼过后寂寞的礼堂一样,空气也在装傻,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有什么结婚的实感,我们觉得一切都是因为缺乏仪式感,于是开始了婚礼的策划,她对美有着独到的眼光,无论是西服的样式还是领结的颜色都显得既与众不同又不失庄重,所以我们很快就决定好了衣服、发型、妆容。

很快,我们就陷入了美好的憧憬当中,我们幻想在里昂的乡间拥有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子,我们依偎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感受着每一粒阳光,花圃里玫瑰混着郁金香的味道将我们包围。

明明知道那些惬意的时光永远不可能属于我,却依旧跟她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我醉了,自那天在酒吧遇见她就再也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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