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26

《逝去的不是风》

作者莎太


题记——

人们常说,长相厮守才是美好的爱情,人这一辈子可以随时预见有缘人。但是我觉得,美好的相遇并不在于长久。那滋味甚至可以滋养你的一生......


序章:静止的拥抱

2004 年的暮春,北京的风第一次褪了沙尘,高楼玻璃映出无数片天空。在三环边的公寓里,中国乐器拨出的散板在室内打着旋儿,古筝的弦音时而被风铃撞碎,像有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叹息。


蔓子坐在书房。淡褐色木地板上,阳光被半开的百叶窗切成一条条金线,落在她蓬松的齐肩短发上。她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在键盘上跳舞。

“你住在哪里?”  

一个男声从音箱里浮出来,带着一点南方潮湿的尾音。

蔓子敲字:“北京。”

音箱里的男声:“不错的地方。最近在干些什么?”

“最近?正忧国忧民。”她嘴角上扬,指尖停顿半秒,仿佛在等对方笑。

音箱里果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像有人把嘴贴近麦克风,又迅速退开。

“酷!你学过什么专业啊?”

“学过哲学、计算语言学。”她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牛奶还剩最后一口。她仰脖喝下。

“哦——”男人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点夸张的恍然。

她笑出声,指尖继续飞:“有点不像女人?”


“有点。”他顿了顿,像在斟酌,“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自由职业者。”

“可不可以具体说?”

蔓子歪头,发丝从耳后滑到脸颊。她敲字:“恩——怎么具体说?”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叮咚——像谁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粒石子。

“对不起。有人敲门。拜拜。”她敲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记本,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桌腿,疼得她“嘶”了一声,却还是笑着的。


门开处,春末的风裹着栀子花香涌进来。两个年轻人像被风推进屋,男孩子的帆布鞋踩得地板咚咚响,女孩子的高马尾一甩一甩,发梢沾着碎金般的阳光。

“姑姑!”男孩子原地转了个圈,牛仔布在他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看我的裤子上的画,画得怎么样?”

蔓子被阳光晃得眯眼,先看见男孩子身后女孩子狡黠的笑——虎牙尖尖,眼睛弯成月牙。她把侄子拉到客厅窗前,阳光透过纱帘,在侄子身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侄子牛仔裤的屁股兜上,两团褐色的涂鸦歪歪扭扭,旁边还用绿色马克笔勾了几道上升的线条,像刚出炉的牛粪冒着热气。

“画的什么呀?”蔓子故意拖长声调。

男孩子又原地转了一圈,大腿前侧是一个简笔美女,波浪长发,红唇夸张得像两片花瓣。“没看出来?屁股兜上是两堆冒热气的牛粪。前面大腿上那个美女就是她。”他一把把女孩子推到蔓子面前。

女孩子“哎呀”一声,脸颊飞红,却偷偷抬眼瞄蔓子,像等着审判的小兽。

蔓子推了推眼镜,她端详女孩子:杏眼,鼻尖有颗小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她笑着摇头:“这可说不好。我没有成功经验。”

女孩子快人快语,声音脆生生的:“那……至少也有失败教训吧?”

蔓子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像在回忆一部厚重的编年史:“那……我可得好好总结总结。”

男孩子突然“啊”了一声,从书包侧袋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信封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像被很多人传阅过。“给你带过来的信。寄到我家了。”


蔓子摘下眼镜,指腹摩挲信封。邮戳模糊,但“CANADA”的字样像一枚冰凉的铁钉,钉进她的视网膜。

女孩子凑过来,发梢扫过蔓子的手背,痒痒的:“已经转了好几个地方。好像是来自加拿大。”

蔓子将信纸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打字机字体整齐地排列:

“蔓子:  

岁月如梭,往事如烟。但一直无法忘记你。4 月 17 日,我将乘加拿大的 544 航班到北京。你愿意来机场接我吗?  

猜猜我是谁?

2004 年 3 月”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蔓子眨眨眼,信纸在她手里轻轻颤动。她先是茫然,继而摇头,幅度很小,却坚决。

男孩子和女孩子对视一眼,男孩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姑,怎么啦?”

她没有回答。

蔓子走向阳台。阳台比屋里亮一个度。白色栏杆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蔓子把胳膊搭上去,信纸被风吹得“哗啦”一声卷起,又被她迅速按住。

楼下花园里,一棵老槐树下,一对情侣正静静拥抱。女孩子的白裙子像一朵倒扣的百合,男孩子的手覆在她后背,手指微微收紧,像在确认什么。

侄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姑姑,他们能有我们好看吗?”他端着茶盘,青花瓷杯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蔓子笑着走过去,藤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她坐下,信纸放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

女孩子蹲下来,下巴搁在蔓子膝盖上,眼睛亮得有些闪烁:“阿姨,出了什么问题呀?需不需要我们出出主意?”

蔓子低头,看了看女孩子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她想了想,把信递给两个年轻人,纸页在她指尖停留了一瞬,像不舍,又像释然。


“好吧,”她轻声说。“让我们一起来猜一猜,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是谁?”

风忽然大了,吹得信纸“哗啦”一声展开,像要飞走,又像要拥抱整个春天。

────────────────


第一章热带雨林中的初恋

1974 年,西双版纳的四月。绿得发亮的雨林。风裹挟着腐叶与野花的腥甜,在每一株望天树的根须间穿梭。

知青文艺小分队每年都要到各个连队巡演。

十几条年轻的脊背挑着鼓、汽灯、二胡、锣,挑着林场文艺小分队的所有家当,在亚热带的原始森林间艰难穿行。没有领章、没有帽徽的军绿衬衫被汗渍洇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地图,蚂蝗在草叶背面蠕动,细长的身体弓成一枚枚问号。

走在队伍最末的玲玲忽然“哎呀”一声。她停下来将裤腿卷到膝盖,雪白的小腿上一条紫黑蚂蝗正鼓胀成一粒葡萄。血顺着腿肚淌进胶鞋。

蔓子回头。她剪着齐耳短发,发梢被汗水粘成细针。她没说话,卸下肩上的小提琴,蹲下身,指甲掐住蚂蝗尾端轻轻一拽,“啪”一声脆响,蚂蝗被拽了下来。玲玲咬住下唇才没哭。

蔓子又卷起自己的裤腿,三条蚂蝗吃得饱饱地挂在踝骨,她熟练地一条条拔掉,血珠滚进湿漉漉的泥土。蔓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两人重新背起乐器,在暗绿的光影里继续前行。腐叶在脚下发出“咕唧”声。

当小分队穿出林线,天光劈了下来。眼前是宽阔的河面,水色澄澈得能照见灵魂。几个傣族少年裸着黝黑发亮的身体,在河里扑腾,水花溅起。看见有女兵走过来,少年们齐刷刷捂住胯下,却挡不住笑声,一声“喔——”的哄笑像鸟群腾空。

有一个傣族老乡将独木舟划来。知青们抱着乐器上船,船沿离水面只剩三指宽。船一晃动,玲玲一把攥住党生的胳膊。党生抬头,正撞上蔓子的目光——她站在船尾,风把衬衫吹得贴在身上,显出肋骨清晰的轮廓。她冲党生挑了挑眉,嘴角弯出一个略带酸涩的笑。

汽灯嘶嘶作响,白光把舞台照得透亮。橡胶林场文艺小分队的节目都是自编自演的。谈不上多高的水平。但对于单调的连队知青生活而言,那就是节日般的快乐。附近傣族寨子里青年男女,也会披着披风相约来看演出。

当夜像一块浸了露水的黑布罩下来时,蔓子最后的报幕声音被虫鸣撕得七零八落:“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掌声稀里哗啦,像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上百的观众散成几缕烟,傣族小伙用长及膝盖的斗篷裹走了一个个少女。

一口大铁锅被两个农场老乡抬上了简易舞台,这是每次演出完毕后必然到来的犒赏。大锅里的南瓜汤的热气在汽灯下扭成白色小蛇。蔓子掌勺,南瓜汤搅成金色漩涡。党生递碗,南瓜汤只剩锅底。蔓子最后一勺舀上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舀了上来。党生定睛一看。小声惊呼:“厨房的抹布?!”蔓子看了一眼党生,又抬头看了看正吃得高兴的队员们。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党生不要伸张,手腕一抖,抹布落进灰暗的角落。两人并肩蹲在地上,看同伴狼吞虎咽,肩膀碰肩膀,笑得像偷了灯油的老鼠。

午后,河滩被太阳晒得发烫。知青们把衣服铺在鹅卵石上用棒槌捶打。娇小的玲玲把自己的白衬衫晾在灌木上后,自然地走到党生身边,拿起他磨得起了毛边的旧军裤,想帮党生洗。党生抬头看向也在一旁洗衣的蔓子,蔓子笑了笑,棒槌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旁边突然有歌声传来:“喔——给咱亲人解放军洗呀洗衣裳——”党生耳根通红,抄起一块扁圆石头砸向领唱者,石头在水面蹦了两下。

夜晚。亚热带雨季的雨来得毫无预兆,先是几滴试探,继而倾盆。文艺小分队自己盖的茅草房顶像被无数根银针同时刺穿,塑料布在蚊帐顶上噼啪作响。党生第一个惊醒,光脚跳下床,树桩做的床腿还冒着青芽。他提着锄头冲进雨幕,蔓子也跟了出来,两人一起在茅屋边上掏深排水沟。雨把蔓子的衬衫浇成半透明,贴在背上。

“漏得太厉害,”蔓子抹了把脸对党生说,“雨季马上到了,这房子得尽快拆掉盖新的。”

党生说:“先拆一半吧,”党生喘着气,“要不就得睡露天。”

草屋里突然传来玲玲变调的尖叫:“蛇!!有蛇!!!”

党生和蔓子冲进屋,看见一条翠绿的小蛇盘在玲玲的枕头上,信子一吐一吐。蔓子笑:“它倒是挺会享福。”党生用木棍挑起蛇,故意在玲玲眼前晃,蛇身扭成“S”,玲玲尖叫着躲到蔓子背后。

文艺小分队的新草房在橡胶林间的空地升起,竹竿为骨,茅草为肤。一只松鼠从橡胶林里窜出,众人哄闹着围追堵截。蔓子站在一旁笑,忽然“哎呀”一声,用手指死死掐住大腿根部,脸皱成一团:“跑到我裤腿里来了!还在动!!”党生喊:“找剪刀!”玲玲飞奔进屋拿出剪刀递给党生。党生绕到蔓子身前,手指捏住裤腿,剪刀“咔嚓”一声,布料裂开,露出里面瑟瑟发抖的小松鼠,黑眼睛湿漉漉。蔓子用指尖点了点党生手里的小松鼠的鼻尖:“放了吧。”松鼠窜进草丛,尾巴一甩,不见了。蔓子低头,看见自己裤子上一个大洞,白花花的腿肉露出来,赶紧捂住,兔子似的逃进草房。

夕阳把森林涂上了一层蜜糖色。蔓子在林间小路上扛着枯树干,这是给营地厨房准备的柴火。每人每月200斤。交够了才能在食堂吃饭。蔓子肩上的枯树干又粗又长。小路上的枝桠扫过她的脸,留下几道红痕。党生紧跟在后面,木头更大,压得他肩胛骨突起。汗从他下巴滴到锁骨。

“这个月交食堂的柴火还不够?”党生问,声音闷闷的。

“玲玲的还不够,帮她扛点。”蔓子答。

“还差多少?”

“差不多了。你走得快,到前面去吧。”

党生答:“不用。”

蔓子微笑着,忽然小跑几步,又忽然把脚步放慢下来。党生也跟着忽快忽慢,像两条在林海里嬉戏的鱼。

傍晚。一部半导体收音机躺在草房前空地的石头上。党生拧动旋钮,噪音像潮水。党生问蔓子想听什么。蔓子说:“想听交响乐。”可党生拧了好一阵,除了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可能是地处边疆吧。信号不好。这时,玲玲端着两杯糖水出来递给他俩。党生喝一口,刚要道谢,远处钟声炸响:“橡胶林失火啦——”

山火像一头红毛巨兽,吞噬着橡胶林边一人多高的飞机草。附近连队的人都迅速地往山上跑。

有老工人声嘶力竭地在喊:“带砍刀的砍掉橡胶林边的飞机草。带锄头的挖隔离带!”

蔓子卖力地挥动大砍刀,虎口震裂地疼。忽然,脚下一空,她整个人陷进了被飞机草掩盖的土坑,脚下的解放鞋被自己的砍刀划开一个大口子,血迅速淌在了草叶上。党生听见哎呦一声,迅速赶过来。脸被火光映得通红:“怎么搞的,还没挨着火就成了救火英雄。”

十一

下山路陡,党生宽阔的背像一条船,蔓子伏在上面。玲玲跟在后面,毛巾一次次擦过党生的脸。休息时,党生把蔓子的伤腿搁在自己膝上,玲玲蹲下来,手指颤抖着给他擦汗。蔓子龇牙笑着对玲玲说:“心疼啦?到底心疼谁呀?”玲玲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都心疼。”

十二

军垦农场像部队一样,每两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

探亲名单宣布那天,橡胶林里蝉鸣如沸。小黑板上公布了第一批探亲的名字。玲玲高兴得直接穿着白袜子在泥地里转圈,像一朵风中摇曳的蒲公英:“我可以回家了!”。党生的名字也在榜上。

党生问蔓子:“你怎么不第一批?”

蔓子望着远处的公路:“爸妈都在干校,回去也见不着。再说名额有限,玲玲妈妈又病了。”

党生低头,用脚踢开一颗面前的石子:“那,我给你带点什么?”

蔓子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用带。”

十三

长途汽车扬起红色尘土,像一条拖长的尾巴。玲玲从车窗探出头,发梢飞起来。蔓子在不远处喊道:“记着向你妈问好!”

蔓子站在原地,没挥手,也没眨眼,直到汽车变成公路尽头的一粒黑点。

党生从车窗伸出手,一直挥舞着,直到长途车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十四

城里医院的走廊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病房里,党生和玲玲都坐在玲玲母亲病床前。玲玲母亲的手枯瘦如柴,紧紧拉着党生的手:“我们玲玲可喜欢你了,答应我娶了我们玲玲,好好待她。我就放心了”。

党生为难地看着玲玲母亲热切期盼的眼光,实在回避不开,就点了点头。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十六

夜里,西双版纳橡胶林的文艺小分队草房外,萤火虫提着绿灯笼巡逻。蔓子躺在蚊帐里,月光把帐子照成半透明的茧。

蔓子半梦半醒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手臂,留下一个无声的吻。她梦见了党生。

十七

党生和玲玲探亲回到农场时,蔓子正在练习拉小提琴。

党生把她拉进屋,从行李里掏出一台唱机。

党生把一张黑胶唱片放进了唱机,交响乐《大峡谷》倾泻而出。

蔓子听着听着,眼泪决堤:“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的音乐……”。

党生把她揽进怀里一会儿,然后又尴尬地放开了。

十八

第二天是周末。原始森林深处,阳光被树冠切成碎片。党生掌心潮湿,牵着蔓子的手一直往上山走。

他俩靠在一棵粗糙潮湿的巨型榕树干上。茂密的榕树叶遮天庇地。

党生低着头,躲开蔓子的眼光说:“我已经答应和玲玲好了。”

蔓子没抬头,声音轻得像风:“先回来人已经告诉我了。”

蔓子没有让党生解释,就接着说:“我明白,玲玲母亲得的是癌症。承诺就是责任”。

她忽然抬头,眼里燃着两簇火:“答应我一件事。”党生点头。

蔓子解开党生的衬衣,踮着脚狠狠地咬着高大的党生的胸口。牙齿深深陷进。血慢慢涌出。

党生一动不动,像一棵任蔓子砍伐的树。

十九

深夜里,知青点灯火昏黄。玲玲在屋里等着。她知道党生和蔓子去森林里了。

终于等到了他俩回来。玲玲看见了党生胸前的伤口。她什么也没问,哀怨地看了蔓子一眼。翻出红药水,棉签蘸着,一点点小心地涂抹着党生那明显地留着牙印的伤口。

蔓子见状,很快转身消失在门口。

周杰伦的歌声从未来的时空飘来,女高音在夜空盘旋:

“啊——啊——啊——。微凉的晨露沾湿黑礼服,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

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堂的路。”


第二章校园里的异国恋

还是2004 年的那个暮春的午后,北京的风带着刚苏醒的杨絮,在阳台的玻璃窗外打转。院子里那对情侣仍倚着老槐树,像凝固在旧照片里。风突然“哗啦”一声撞开半扇窗,把沉默的三人同时惊醒。  

侄子和女友一人一边,把蔓子从阳台拉回客厅。

蔓子跌进沙发,朴素的碎花裙的裙摆像泄了气的小降落伞。侄子的女友眼圈发红,声音却脆生生的:“就这样完啦?就浪漫了一个晚上?”  

蔓子抬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笑得像哄孩子:“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还没完。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上了大学,学了哲学。”  

1980 年的南方老大学 。 二次大战的抗战时期,就已经有了的西南联大校园。

校园里大路旁高大的银杏树叶子落成了一地金黄。

阶梯教室里,木头窗棂把阳光切成菱形的光斑,落在蔓子的脸上。

蔓子的两条小辫已剪成两个“大刷把”,用橡皮筋扎在耳后。一副断了腿的眼镜用白胶布缠了又缠。镜片也已经碎裂。镜片后面,蔓子的眼睛很亮。

讲台上的老先生用粉笔重重写下:学年论文——评古希腊诡辩论,两千字。教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唏嘘。

蔓子没有附和,只是静静地翻开了桌斗里的书,封面烫金的小字也静静的——《美国中学实验数学》。  

旁边的男生探头过来问:“什么书?”  

蔓子答“美国中学实验数学。”  

“跟咱们的数学不一样?”  

“当然。”蔓子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咱们只学十进制,人家二进制、三进制、五进制都讲。”  

男生“哦”了一声,不服气地挑眉,却被她眼底那束光堵了回去。  

图书馆的借书柜台前,人龙拐了两个弯。轮到蔓子时,她把书和借书卡一起递进窗口:“我要这本教材的第三册。”  

管理员看了看书,头也不抬:“《美国中学实验数学》?没人看,后面没进了。”  

蔓子像被当头浇了冷水,抱紧怀里的第二册,挤出人群。三

蔓子懊丧地坐在露天石凳上发呆,身边的风把落叶扫得沙沙响。秋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时,一个一头金发的男青年抱着厚厚一摞书从她面前走过,T 恤袖口卷到肩膀,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  

蔓子知道这是他们学校外语系的外教。她心脏猛地一跳,像有人在里面敲鼓。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隔着路中间的小树丛跟上前去。

“您好。”  

对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也回答了一声:“你好。”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话一出口,蔓子自己先红了脸。

“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语气礼貌得像一阵凉风。

蔓子愣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快要拐过灌木丛,才又小跑追上去:“那……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在国外买几本书。”  

男生终于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硬皮本:“写下来,我月底去香港。”  

蔓子写下书名,又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面额五元:“我现在只有三十块……”  

男生笑了,像阳光在湖面碎开:“买到了再说。”  

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外语系办公室门前的松树挂了彩灯。圣诞节到了。蔓子意外地受邀参加那个帮他买书的外教老师的圣诞晚会。

外教老师的小屋里,有些过大的圣诞树顶着天花板。客厅里墙壁上十他母亲亲手画的毛笔壁画。在烛光里显得滑稽又可爱。

蔓子收到邀请后喜出望外。特意把头发剪得极短,穿一件手缝的小花袄,像年画里蹦出来的小人儿。

进门时,年轻外教老师的母亲递给蔓子一杯红酒。码字闻了闻,杯口氤氲着肉桂香。

派迪看见一身新打扮的蔓子,没有和她打招呼,但是,走到里屋找了个灰色貉皮帽戴上,在众目睽睽下冲蔓子眨了一下眼。

歌声响起,《铃儿响叮当》的英语版被一群中国学生唱得七零八落,又被外国夫人“嘘”得一身吓得低了下去,像一群偷吃了糖的孩子。原来,这个圣诞晚会是外教母子争取来的。所以,歌声不能太嘹亮。

晚会散场时,派蒂拉住了蔓子。跑到里屋取出了一个眼镜盒。打开眼镜盒后拿出一副漂亮的眼镜。他亲手把蔓子脸上碎了镜片的眼镜取下来,把新眼镜戴在了蔓子的脸上。然后拉着蔓子的手进了母亲的卧室。“妈妈你看,这新眼镜漂不漂亮?”

一个周末,派蒂邀蔓子骑车去郊游。田野里的田埂路高低不平,蔓子差点撞上一条午睡的花猪,尖叫着跳下车。派迪笑得前仰后合。

蔓子缓过神来问:“你平时怎么过周末?”  

“一个人骑车。”  

“为什么一个人?”  

“我们是战后第一批常驻云南的外国人。学校只允许我们教书,不允许和学生或者其它老师私下接触。”  

风把这句话吹得很远,蔓子忽然明白,虽然他们脚下现在是同一片土地,但实际上却隔着看不见的海。

暑假,安徽的黄山游人如织。蔓子和同学走在登山的石阶上,抬头就看见年轻外教派迪和他母亲在对面栈道向他们挥手。蔓子也想挥手致意,但看见他们身旁陪同老师鹰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只好扮了个鬼脸,什么也没做。

在黄山上的两天,虽是经常擦肩而过,但他们就这样一路保持着或挥挥手,或保持沉默。

那一年里,蔓子和派蒂都各忙各的。但有时候,也用英文和中文的文字互相传递着生活中的新感受。

冬天再来临时,蔓子推门,差点被一只纸箱绊倒。派迪的小屋堆满了学生们送的各种礼盒。

派蒂望着蔓子说:“合同到期,还有5天,我就要走了。”  

“还回来吗?”  

“可能……不回来了。”  

两天后的夜里,蔓子抱着一卷刚装裱好的书法来到派蒂的家。上面写着“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一人独处的快乐和与人交往的快乐,哪一个更快乐?)  

他们坐在隔得不远的地毯上,喝光了一瓶廉价红酒。

蜡烛一寸寸矮下去,蜡泪堆成小小的红山。空气中有点沉闷。

派迪突然起身进里屋,换上缅甸男人穿的纱笼,赤脚踩在地板上转圈,纱笼的流苏飞起来,像一群金色飞蛾。派迪从背后环住了蔓子,呼吸喷在她耳后:“与人交往更快乐。”

最后的一个夜晚,他们终于相拥而眠,用无声的语言道着离别前的私房话。 

派迪走了。半年里,明信片从印尼、新加坡、古巴一张张飞来,邮戳像不同颜色的吻。蔓子躺在宿舍蚊帐里,用别针把每一张贴在床头,用嘴唇轻轻碰一碰。

一个下午。当深秋的银杏叶真的把校园铺成金色湖泊时,派迪的哥哥骑着独轮车,像马戏团演员一样停在宿舍楼下打听着:“哲学系的蔓子住在哪里?这里有一个给她的包裹。”

蔓子在众目睽睽下下楼接过包裹。回到宿舍打开,包裹里是五盘磁带,磁带的封面写着:蔓子英语教材中的课文朗读。蔓子把磁带放进录音机,派迪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沙沙流出:

蔓子:你好!

在东方,关于有过亲密关系的西方男子和东方女子之间,有一种说法。或者他走了。或者他死了。或者他忘记了。我没有死,也没有忘记。但是我走了。

我用这两年在中国打工的钱去了许多地方。我觉得这个世界最大的区别就是贫富差别。我很可能会像我父亲一样,去联合国工作。

很遗憾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以前有过一个像姐姐一样的女友。可是我不想做弟弟。而你给我的感觉也象是个姐姐一样。

为你的专业英语录了5盘磁带。

希望我们有再见面的一天。再听你说一说: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你的豆荚子


蔓子把脸埋进信里,任泪水从指缝渗出。

窗外,银杏叶继续飘落。周杰伦的歌声从遥远的未来传来——  

“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还来不及哭,穿过的子弹就带走温度。”


第三集 忘年之恋

又回到2004年。窗外的雨先落在玻璃上,像谁在用指尖轻轻敲着窗户。风一紧,雨便成帘,把窗外那对情人裹成模糊的剪影。他们终于相拥而去了。

蔓子的侄子合上窗,雨声闷在屋外,屋里只剩潮气。

侄子的女友鼻尖发红,像冻过的樱桃:“就这样完啦?就浪漫了五天?”  

蔓子把膝盖收进棉麻长裙里,笑里说:“差不多。如果他不寄那封信、不送磁带,我大概也不会那么感动。”  

女友不肯松口:“后来呢?”  

“后来——”蔓子抬眼:“我来了北京,做了一家计算机公司,但是做砸了。”  

 二

1994 年的长安街,阳光在高楼玻璃上炸成碎金。二十层写字间里,文件柜横躺,传真机像垂死的兽吐出最后一张白纸。蔓子踩着5厘米的细跟鞋,鞋跟不时被地上横七竖八的电线绊住。她穿烟灰色西装裙,短发别在耳后,露出珍珠耳钉——像一粒不肯妥协的月亮。  

“蔓总,出纳卷走保险柜里的一万现金。”秘书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小得像蚊子。  

蔓子连眉毛都没动,只把手里一份资产评估表对折再对折:“给他呼机留言——三天不还,法院见。”  

人群里,一个叫叶雷的隔壁公司的小伙子倚在空桌旁,便装外套敞着怀,胸肌把T 恤撑得鼓鼓囊囊。他不说话,只用指节不时轻敲桌面,看着眼前办公室里的狼藉。

三 

夜里十点,除了蔓子的办公室,整层楼只剩应急灯亮着。

蔓子把一只键盘塞进纸箱,胶带“刺啦”一声,像封口又像封心。  

叶雷从楼道的暗处走进来,手里晃着一卷气泡膜:“我们公司也搬家,可你们是破产。”  

“英雄,你行你上。”蔓子把胶带枪递给他。  

叶雷接过,齿咬胶带,动作利落得像在拆枪:“中学军训,一天打三次铺盖卷,练过的。”  

叶雷问蔓子:“你要搬去哪?”  

蔓子回答:“旧四合院,亲戚空着两间耳房。”  

“明天周末,我来帮你。”他抬手,比了个军礼,笑得虎牙闪光,“算英雄救美。”  

蔓子嗤笑:“别贫。”  

秋阳把四合院照成一只古铜色的盒子。风掠过,院里的沙松沙沙着响。

蔓子撕下了窗棂上老旧的糊纸。一块块扶着玻璃改在窗棂上。叶雷嘴里叼着几颗钉子,锤子落下时当当响着!玻璃嵌进木窗棂,像给旧时代镶了一颗新牙。

“头一回住四合院?”叶雷问。

蔓子答:“头一回给四合院装玻璃。”两人相视而笑,风吹落叶在他们脚边打转。

屋内,尘土被阳光照得有些发亮。叶雷弓腰拖地,水痕在青砖地上画地图。

蔓子问:“你在家也干活?”  

“只要沾水的活,我都爱干。”叶雷拧拖把。“小时候总是在河里摸鱼,高三才想起还要考大学。”  

五 

傍晚,啤酒罐在茶几上排成两队。收音机里的室内乐像一条柔软的围巾。

“你多大?小弟弟。”蔓子举杯。故意逗他。

叶雷却认真:“我喜欢你,从第一次打扑克开始。你记牌时总爱咬下唇。”  

蔓子愣住,啤酒泡沫浮上唇角。没想到叶雷这么直截了当。  

“做我女朋友。可好?”  

“不好吧,年龄差距太大。”  

“我们都是大人,自己负责。”  

蔓子搓了搓凌乱的发尾,没有回答。”

“二十四小时?给我回答”叶雷竖起两根手指,像立军令状。

夜里十二点了,叶雷站在门槛外准备撤退,声音低却挺稳当:“二十四小时后我来听你的回答。”  

次夜,月亮挂在枣树枝头,像一盏旧灯笼。

客厅里,叶雷盘腿坐在地板,蔓子端茶,热气在两人之间蜿蜒。

“时间到。”叶雷伸手,把蔓子从沙发里捞起,像捞起一尾鱼。

胡子蹭在她脸颊,刺啦啦地痒。她躲,笑出眼泪。

“还痒吗?”  

“不痒了。”她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有点像盖章。

七  

深夜,床是旧的,褥子却新晒过,有阳光和皂粉的味。

蔓子蜷在叶雷的臂弯问,像只虾米。

蔓子问:“以前没有经历过?”

叶雷的声音贴在耳后:“只有一次,和并不真爱的女孩,像动物。”  

她抚过他光滑的肩,什么都没说,只是任他抱得更紧了。

八 

挂历一页页撕下,从秋到冬。四合院的枣树脱尽叶子,像一把枯骨。叶雷总蹲在四合院的门槛给蔓子打电话,指尖夹着烟,烟雾在冷风里一截一截断掉。


初夏午后,蔓子在商场挑西瓜。手机响。

“我回来了,就在你家门口。”  

她看表:“二十分钟后到。”  

“我来接——”  

“不用。”  

夜里,厨房灯泡昏黄。叶雷洗碗,水声哗啦。蔓子削苹果。

蔓子说:“最近老梦见我爸用胡子扎我。”  

“那是我。”他笑,又用下巴蹭她。  

她把苹果塞进他嘴里:“别把我当书橱里的珍藏本。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翻翻。”  

他嚼着苹果,含糊不清:“不敢。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朋友们说。”  

十一 

七月,阳光像热油。蔓子趴在床上,睡袍滑到腰际。窗外,叶雷在翻土,汗湿的T 恤贴在背上。  

蔓子看见一边的青菜秧苗。问道:“为什么不种花?”  

“花太慢。菜长得快,你天天浇水,想忘我都难。”  

“还想挖条小河沟?”  

“河沟不挖,养条狗吧。我不在,它陪你。”  

“等你再来,狗都当妈了。”  

他抬头笑,牙齿雪白。

十二 

除夕夜,二环内爆竹连成一片红海。

蔓子和从老家来的妹妹挤在床上,看着电视里的春晚倒计时。

电话铃在“10、9、8……”的倒数里响了起来。

叶雷在电话里说:“蔓子,我陪爸妈吃完年夜饭就过去。”  

蔓子:“现在不行……”  

“屋里有人?”  

“嗯。不方便。”  

叶雷的电话突然断在了爆竹声里。

十三 

三里屯酒吧,霓虹像被打碎的万花筒。叶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整整喝了一个晚上。  

“我知道,不能把你当珍藏本……想翻就翻……”他喃喃,像背台词,又像控诉。  

十四 

三个月后,国贸大厦顶层,落地窗里满是阳光。

蔓子终于拨通了叶雷的电话。正想和他解释,叶雷去在那头劈头盖脸地说:“太痛苦了!我要出国常驻了,下周走。”他声音平静得像关机前的提示音。  

“去哪?”  

“别问。”  

电话挂断,只剩忙音。

蔓子的泪垂直落在桌面。虽然叶雷不善表白,但她知道,叶雷十分爱她。爱有时无需语言,无论春秋冬夏,蔓子睡觉时的每一次翻身,叶雷都小心翼翼配合着,然后再用臂弯换个姿势继续搂着她。就像他根本没睡着一样。

电话那头,叶雷一脚油门,轿车冲进京沈高速的夜色。

周杰伦的《以父之名》的女高音在风里转调,枪声五连发——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看不见罪的国度……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十五  

又回到2004年。雨停了,窗棂上还挂着水珠,像谁忘了收的告别。蔓子的侄子推开窗,潮湿的风从院子里卷进来,带着青草折断后的清腥。花园里那棵老槐树下空了——那对情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一圈被雨水泡软的脚印。  

侄子的女友把抱枕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来不及爆炸的炮仗:“就这样完啦?”  

蔓子用指腹抹去茶几上的水迹,苦笑里带着旧棉纱的柔软:“一年五个月吧,也许还短一点。”  

“后来呢?再没见过他?”  

“到现在也没有。”  

侄子低头研究那封泛黄的信,信封角缺了一小块,像被岁月咬过:“姑姑,我看,写信的人应该是他们仨里的一个?”  

蔓子望向窗外,雨云散开,天光像一条迟到的邮路:“可能吧。可两年前,又有人找到了我……”  

十六 

2002 年,国贸 38 层的玻璃盒子般的办公室。

蔓子对着电脑敲代码,屏幕蓝光把她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手机震动,陌生号码。

“喂,请讲话。”  

对面只有电流的沙沙。

蔓子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刺破寂静。

“蔓子,我是党生。”沙哑的男中音,像粗粝的砂纸磨过旧铁。  

她霍地起身坐直,“谁?”  

“周党生。二十多年了。”  

窗外车流像发光的河流,蔓子下意识地攥紧百叶窗绳,塑料绳勒进掌心:“你在哪儿?”  

“监狱。”  

“为什么?”  

“受贿。”  

记忆像被人猛地掀开井盖,一股潮湿涌上来——西双版纳、橡胶林、胸口那排牙印......一幕又一幕。

十七

监狱会见室,墙刷成惨白,灯光落在铁栏上,像给金属镀了一层霜。

党生穿着囚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抬手,指尖隔着衣服按在胸口:“这块疤,我在里面想得最多。”  

蔓子隔着玻璃坐下,掌心贴着冰冷的桌面。

“玲玲交了保释金,明天我就出去。”  

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口白雾。

会见时间到,狱警的铁钥匙哗啦一声,像给回忆落了锁。

十八

2004年底的客厅重归寂静,只剩落地钟的秒针在走。

“派迪死了。”蔓子忽然说,像在陈述别人的事,“联合国公布的人员名单,巴格达爆炸。”  

侄子的女友手里的台历“啪”地掉在地上,纸页翻飞。  

“同名而已吧?你核实过吗?”  

“不想核实。”蔓子给自己倒茶,热气蒙住她的眼镜,“我就想留一个机会告诉他——I am your younger sister. I am a baby too.”  

十九

清晨六点,天光像稀释的牛奶。

女友抱着一堆衣服撞开卧室门:“还有三小时飞机落地!”  

蔓子穿着棉麻睡袍,头发乱成雀巢,懒洋洋地打哈欠:“是吗?好像……还没决定去不去。”  

侄子把一件驼色风衣往她身上一披:“我们替你决定!”  

二十

机场高速,车窗外的晨光像被拉长的琴弦。

《等你爱我》的前奏刚响起,侄子立刻按下快进:“不对,换。”  

李健的《绽放》流淌出来:

“紫色的火穿月夜的云朵……”  

女友回头,眨着被睫毛膏糊成熊猫的眼睛:“这歌怎么样?”  

蔓子点头:“不错。”  

一张A3纸摊在副驾驶:“周党生、派迪、叶雷——其中任何一个。”  

忽然,纸被风卷出车窗,像白鸽掠过田野,慢慢落在麦浪上。


尾声  

飞机在跑道上摩擦出一道青烟。

蔓子他们坐的小轿车兜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是停在了航站楼门口。

《绽放》的歌声飘在空气里,像不肯落地的雪,轻盈地在空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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