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周,晨霜在三角棚的帆布上结出细白的花。达时蜷缩在厚毯子里,听着棚外传来凿冰声,那是壮丁们在泸沽湖面上凿冰取水,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凿下的薄冰装进桶里,顺着冻土拖回家。
“醒了?”塔克掀开门帘进来,睫毛上还挂着霜花,“络腮胡媳妇特意把今早的热粥给你留了大半碗,说你得多补补。”达时拉住拉住他:“你别总想着我们,大家都缺吃的。”塔克笑了:“他们说了,你和娃是咱们的指望,再省也得让你吃饱。”
这时,棚外突然传来女人的惊呼。达时扶着塔克的手坐起,透过帆布缝隙,依稀看见远处那些个外村人往竹林方向冲,手里的棍棒肆意挥舞。祖母举着拐杖站在竹林前,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村民,他们手里握着砍刀、木棍,紧紧守在竹林边。“这是村子的根!刨了要遭天谴的!”祖母声嘶力竭地喊着,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流民们毫无顾忌,饿狼似地往竹林冲。祖母一拐杖打在最前面那个流民的手上,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可流民实在太多了,他们一批一批向上扑,有的抢夺村民手里的工具,有的直接冲进竹林。村民们奋力抵抗,祖母被两个流民架住,她挣扎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你们这群遭天杀的,会有报应的!”
达时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小腹突然一紧。
“别气坏了身子。”塔克把她按回草垫,自己抓起砍刀冲了出去。临时村落里的壮丁们纷纷放下冰镐,跟着他往竹林跑。络腮胡一边跑一边喊:“塔克,你别往前冲,照顾好达时要紧!”塔克头也不回地喊道:“先保护祖母!保住竹林!”
饥寒交迫的流民像疯了似的,他们跪在冻土上,双手疯狂刨挖,只求能找到一星半点的湿气,有的抱着冻得发硬的竹根,啃得满嘴是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饥饿感完全控制了他们的大脑,任由拳头棍棒招呼在身上,他们也只是佝偻着身子闷哼几声,依旧像水蛭般死死钉在竹林里。转瞬之间,整片竹林狼藉不堪,断枝残叶散落一地。
祖母被流民推倒在地,她看着被毁坏的竹林,老泪纵横,晕了过去。村民们见祖母晕倒,一时乱了阵脚,流民们更加疯狂地破坏起来。
塔克见状,赶紧让人把祖母送回临时村落,自己则带着壮丁们继续与流民周旋。达时不停抚摸上下翻腾的肚子,怎么都无法让他平息。
午后,络腮胡扑通一声跪倒在祖母面前,他不停地向塔克叩头,深深地为同族人败坏了竹林而谢罪。祖母摸着他的头,不断地安慰着。络腮胡媳妇端着一个小陶罐进来,里面是半碗熬得浓稠的青稞糊。她把陶罐递给达时:“我们深深地对不起,相信我们,相信塔克,别担心外面,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养胎就行。”达时看着这半碗糊糊,眼眶湿润了,“大家都这么难,我怎么能……” 络腮胡媳妇打断她的话:“快吃吧,这是大家的心意。你把娃养得壮壮的,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小家伙的膝盖顶着达时的肋骨。“放心吧,这小子还在长个子呢,肯定得有7、8斤。”达时放下陶罐,紧紧抱着她的头。
临时村落里的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分粮,每人的碗里只有小半把青稞粉。一个年轻媳妇把自己碗里的粉又往达时的碗里拨了些:“我不饿,你多吃点。”达时推辞着,可大家都坚持让她收下。塔克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感激:“谢谢大家了。”络腮胡说:“塔克,你别跟我们客气。你就专心照顾好达时,其他的事有我们呢。”
傍晚的风掠过湖面,竹林方向传来流民的争吵声,夹杂着棍棒相撞的闷响。达时躺在草垫上,听着塔克在棚外给壮丁们分配守夜任务。胎儿的呼吸变得悠长,腰窝处的脂肪褶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许是他睡着了。”达时轻声说,指尖在腹壁上跟着那道起伏滑动。塔克吹熄油灯钻进毯子里,手掌贴在她的肚子上:“今天络腮胡他们又在湖边凿了个新的取水口,还捡了些枯枝回来,够烧几天的了。大家都说,等开春娃生下来,就一起在湖边盖房子。”
棚外的篝火噼啪作响,守夜人的咳嗽声混着风声传来。达时摸着肚子里那个安稳的小生命,忽然觉得这临时村落的帆布棚,比文化村更像个家,有塔克的体温,有伙伴的鼾声,还有肚里这颗悄然生长的种子,在凛冽的寒冬里,暖暖地发着芽。
第33周,寒风像刀子,刮在三角棚的帆布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达时缩在厚毯子里,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冷。棚外的土地干裂得更厉害了,壮丁们踩在上面,脚下发出 “咯吱”的响。
达时抚着肚子,那里传来微弱的蠕动。“他是不是也觉得冷?”她轻声问。塔克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捂在自己掌心:“他在里面暖和着呢,有你这个‘小房子’保护着。”
塔克边说边拿出仪器,屏幕上显示腹壁温度 36.8℃。“比你的体温低 0.2℃,他也跟着倦怠了。”他看着达时,“你的心率慢了5次,他的胎心就跟着降到130。”他指着胎动记录,“从凌晨两点到四点,只动了7次,是平时的一半,完全跟着你的作息走。”
棚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达时和塔克掀开门帘一看,只见那些游荡的外来人背着包袱,踉跄地往村外走。他们面黄肌瘦,嘴唇干裂。据说这个月已经有几个因为饥寒交迫死了,剩下的实在熬不下去,决定离开这个村寨。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达时忍不住问。塔克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或许是去别的地方碰运气吧。只是这大冷天的,又这么干旱,凶多吉少。”
不少村民也忍受不了饥寒,来跟祖母告别,跟着外来人一起走上逃亡生涯。祖母坐在棚里,精神状况极差,对于村民的告别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竹林的方向。自从竹林被毁后,她就一直这样,总说竹林毁了,村庄就要毁了,家族就要毁了,更大的灾难必将降临。
看着他们凋零远去的身影,塔克的眼神格外沉重。他明白,这一别,还不知道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相见。
而留在临时村落的那十几户人家,却依旧坚定地跟着塔克。他们严格按照塔克的分工指令生活,打猎的打猎,取水的取水,照顾家园的照顾家园,一切都有条不紊。甚至有人开始满山寻找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塔克,你就安心照顾达时,这些活我们都能做好。”络腮胡一边擦拭着刚拼出的土枪一边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达时喝着热粥,暖流滑过喉咙,胎儿用手掌轻拍她的胃,像在分享这份暖意。塔克笑着说:“他不再强求时刻关注,而是学会在你舒服的时候互动了。”
午后,太阳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反而把地面烤得更干了。壮丁们打猎回来,只有几只兔子,但也足够大家分一点了。他们把兔子肉先给达时送来一些,让她补补身子。
“你们自己也吃啊。”达时推辞着。络腮胡媳妇把肉放在锅里:“我们还有呢,你快趁热吃,给娃增加点营养。”
达时吃着肉,感觉胎儿在肚子里轻轻地动,像是在感谢这些善良的人,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她和孩子才能安稳地生活。
傍晚,风又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临时村落里升起了篝火,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仅有的食物,互相取暖。祖母还是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塔克试图跟她说话,让她放宽心,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
达时躺在草垫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大家的交谈声,感觉很安心。胎儿在肚子里也安静下来,大概是睡着了。
塔克钻进毯子里,把达时搂在怀里:“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撑到春天的。”达时点点头,在塔克的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还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正在湖边蹒跚学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