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的眼睛，尽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心跳个不停，大脑飞速运转。我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首先我要抉择是否承认这个身份，答案绝对是否定的。然后我要想一个尽量周全的方案，以便蒙混过关，而且还必须尽量多地想到他会提出的质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怎样脱身。如果我否认完转身就走，那这个否认就毫无意义，我需要把戏演下去，只盼他不要过分纠缠我。

时间是不是一个客观的概念呢？就像空间一样？宇宙大爆炸之初时间与空间是否同时出现？科学界也有争论。不过人类对时间的感知却不像对空间那样。比如考试快要交卷了，还有好几道题没做，时间飞速流逝；肚子疼得不行了，距离下课的短短几分钟，却像一年那么长。

而这一刻，我目之所及并没有一个计时器，于我而言，时间几乎停滞了一般。我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的反应迟钝而生疑。

“您叫的是谁？我吗？”我这个“您”字用得绝妙。

“废话，当然是你。你他妈不认识我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我！穆方辰。”

我怎么能不记得他？这个唯一在说话上击败我的人。可我不能承认哪，还请原谅。

“穆方辰？这是老板您的名字吗？”我始终与他保持陌生人的距离，这种肢体语言往往会有奇效，至少他不会认为我在跟他开玩笑。

“你他妈……等等，你叫什么？”他的这个问题我提前已经想到了。

“老板，您这里有这种规矩吗？顾客必须报姓名？”我看到他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我可不会让他得逞：“告诉您也无妨。我姓李，单名一个凌字。”

穆方辰一愣，他认定我就是王羽飞，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编出一个名字。

“真是，真是太像了，声音都像。”穆方辰自言自语道。

“穆老板，我看出来您认错人了。不过您刚才的举动真是吓到我了。”我已经明白自己暂时脱离了险境。

“啊，啊，真不好意思，李先生。您和我的一个哥们太像了，我实在是……我还是太自信了。”穆方辰摸着自己的光头，他的习惯动作还是没改。

“没事，穆老板，我也偶尔会认错人，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有不少，能和您的朋友像也算我的荣幸。不知道我能不能沾这一点光，买书您给打个折？”我继续试探他。

“这个好说。我那个朋友也喜欢看书，不过他可不会主动要求别人给他打折，看来你果然不是他。”穆方辰撇着嘴，显然对我刚才的态度感到失望，我的目的达到了，他发现的差异越多，我就越安全，我这几天没跟任何熟人联系，不能因为他功亏一篑。我的手一直摸在手机上，它只要一振动我立刻就会知道，我生怕siri不知何时判定我违反第二条，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老板，您去忙吧，我挑两本书，放心，不会让你亏太多，都是爱书人嘛。”我眯着眼笑，从眼缝里观察，他一脸失望。只不过我猜不出他是因为认错了人感到遗憾，还是因为对我这种自称“爱书人”的行径表示不屑。

戏已经演足了，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应该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下，暗自出神，展开一段关于我们儿时的回忆。

他转过身，走了几步，正当我准备庆祝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停住了，转过头。

“先生，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吧，免费的，书打折的事我们坐下聊。”穆方辰这句话说得心不在焉，我看不出他的打算，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暂时走不了了。不过只要siri没有提示我违约，我大可以继续演下去，这种情节如果拍成电视剧也挺考验演技的吧。

“那好，穆老板，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可能陪不了你太久，我下午还有安排。”我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哦，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也没想跟你聊太久，只不过现在就你一个顾客，而我呢又是个不说话能憋死的脾气。”他倒是挺诚实，每句话与我也是针锋相对。如果他认为我这样就会服输，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穆方辰引我到一个圆桌坐下，他走到对面，招呼银台那两位准备咖啡。

“你喜欢什么口味？”穆方辰问我。

“客随主便。”我在回忆里没有找到我们曾经一起喝咖啡的场景，不过我还是小心点好，不能暴露太多信息，言多必失。

“两杯提拉米苏。”穆方辰喊道。他的声音这些年越发沙哑，不过嗓门还是那么大。他喜欢喝提拉米苏我倒是没想到，这种过于甜腻的口味一般只有女生才喜欢，跟他这一米八的糙汉完全不搭。

“李先生，你一直摸着裤兜，是不是有什么宝贝？”穆方辰倒是不见外，这个问题让我重新提高了警惕，对一个陌生人问这种问题很不寻常。

“穆老板，有些事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我们才第一次见。”我是不会轻易上钩的。

“没别的意思，随便问问。如果你真有急事，随时可以走。”穆方辰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放松。

“您放心，我不会跟您客气的。”他还真是步步紧逼，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李先生，你哪里人哪？听口音应该也是北方人吧？”他果然还是没有放下对我的怀疑。

“没错，您耳音不错，我山东人，不过打小外出求学，早没了乡音。”我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哦？外出求学？搬家了？”穆方辰刨根问底。

“有一些特殊原因，我不方便告诉您，不过我大学是在山东上的，而且工作也在老家。”我对山东的了解还算比较多，尽量把话题引回来，以防露出破绽。

“山东？大学？那你高考成绩也不是太好吧？”穆方辰说这话完全是在试探我。

“没错，穆先生，我没说过自己学习好吧？不知道穆老板怎么样？能开这样一个书店，想必学识渊博，品味甚高吧？”我话里藏刀，我得先相信自己编的鬼话。

“哈哈哈，那倒没有，我就是一个粗人，大学嘛，基本没上过。不瞒你说，这个书店也不是我想开的。要不干点什么去呢？”穆方辰这话倒是属实。

“刚才穆先生说了一个‘也’字，看来您也是北方人喽？不会就是本地人吧？”这时保护自己的最佳手段就是反客为主。

“不是不是，这个地方的沙滩太暖，海太温柔，养不出我这种人。”穆方辰说着话，收银员把咖啡放在了我们桌上，一言不发。

“哎？你们去没去过别的咖啡馆？就这服务态度？早让人家炒三回了，真不知道你们接没接受过培训，来应聘的时候倒是说的挺好，现在哪是那么回事？”穆方辰的嘴像连珠炮一样。

“穆老板，消消气，人家没准是不好意思打扰咱俩。”我发现了一个岔开话题的好机会。

“嗯，你倒是挺懂嘛。不知道李先生现在在哪里工作？”穆方辰还是不依不饶。

“自由业者，东奔西走的，另外平时写点东西，挣得还算够用。”我不想让他抓住任何的点深追下去。

“写东西？有意思。我那个哥们也好这口，我也喜欢瞎写，不知道能不能欣赏一下你的大作？”穆方辰等着我的回应。

“大作谈不上，都是鸡汤文，估计也入不了您一个书店老板的法眼，不提也罢。”我赶紧拒绝。

“鸡汤文哪？哼，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玩意。提醒我问题出在哪，又不给方案，隔靴搔痒，怎么体现文以载道？”穆方辰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水平有限，鸡汤文成文快又不会太敏感，我就是个写手，挣点外快，不至于您生这么大气吧。如果您这话诚心说给我听，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我站起来要走。

“坐下坐下，没想到你这人还有点脾气，比我那哥们强，我那哥们啊什么事都不愿意反抗，什么都被动接受。穆方辰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听着他这么评价我，我却不能发作，真是苦不堪言。

“穆老板，咱有言在先，别再针对我了，也别说您那位哥们了。咱还是聊点别的吧。不如我说说对这个书店的看法？”我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我预定的方向。

“哦？好啊，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穆方辰似乎也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