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离开学还有一段日子,除了搬家之外,我也可以对老太太家的工作熟悉熟悉。然而对于这每个月五十五小时,其实,老太太给我的概念是含糊的。得意的恍然间,突然感觉,我把自己卖给老太太了。
搬进小阁楼的第二天,老太太给了我一个小本子,让我把每一次工作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记下来,每个月累积时间五十五小时,如果超时了会按法定时薪给我付工资。通常情况是周一到周五的两个或者三个晚上,以及每个月的三个周末。不用工作的周末,通常都是老太太不在巴黎的日子。
赶巧就在我搬进来的第一周,老太太就受朋友邀请去郊区度过周末,所以我又算暂时地“放假”了。我打开电脑,准备看一下下个学期的课程安排,这时电话响了,是乔薇打来的。
“小安,不好意思,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有酬劳。”乔薇说得有点急。
乔薇是我的前房东,以前除了收房租外有过几次接触,但不太多,因为她和男朋友住在别处。我一时也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事需要麻烦我。
“是这样的,小安,我有一个新房客今晚会到巴黎,但她是第一次来法国,一个人过来也没有联系中介,直接联系了我,本该我去接她的。但我今天接到项目到外省出差,今晚是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接一下这位同学,我给你七十欧报酬。”乔薇慢条斯理地对我说。
“好,乔薇姐,刚好我今晚有空,你把同学的信息发给我。”对于像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有报酬的活当然要接,更何况乔薇是个靠谱的人,我可以放心地接。
“谢谢你,小安。对了,钥匙我交给门房了,你直接到门房那里取。我待会把地址和同学信息发给你。”乔薇说到门房的时候,我有点诧异,因为以前我住的房子是没有门房的。
“好的,乔薇姐,我知道了,等你信息。”
“好,小安,再次感谢,回来改天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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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乔薇的信息,上面的地址不是我原来租的地方了,而是在小巴黎十三区,似乎是原来她和男朋友住的地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现在只管接人就好。
坐了不到一个小时的RER(巴黎大区交通快线),我到了戴高乐机场,这个我的巴黎白日梦第一次着陆的地方。每每来到这里,总会想起第一天到达巴黎时的我,那个法文很烂,除了白日梦之外一无所有的我。而到了第三年,虽然法文是提高不少,但我还是一无所有,除了更多的白日梦。我即将要见的这个女孩,会不会就像四年前的我一样呢?
“喂,陆诗琪同学吗?你的房东乔薇托我来接你,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拨通了乔薇给我的联系方式,试图联系这个女生。
“我在T2E到达处。”她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好好好,你在那别动,我马上去找你。”我立刻奔向这个我从未谋面的姑娘,就好像奔向四年前的我自己。
我到了T2E航站楼,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阵,见到了一个个头中等,但略微偏瘦的姑娘。她安静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两手扶着自己的两箱行李,看她神情却不似我当年那般期待大过忧虑,反而多了一丝幽怨与哀愁,一种以我自己的经历无法解释的情绪。
“陆诗琪吗?”我走到她面前问到。
她听见我叫她,转过头来时,眼睛里全是泪花,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很可能是从中国一路哭到了法兰西。她有些羞涩,也不太好意思讲话,而且自己的情绪可能也没有都收拾好,这个姑娘可比当年的我背负了似乎更重的东西,重过我的白日梦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聊上几句,她抱住我就开始大哭,眼泪决堤,伤心一泻千里。
我也只能抱住她,轻轻摸摸她的头,说到:“别怕!到巴黎了!有我呢!”
假如她像我一样是个做梦的女孩,那现在最好的安慰,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在巴黎这座城市,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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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这个初到巴黎的姑娘上了回家的RER。她的悲伤情绪似乎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有些许羞怯却又充满好奇的神情。她看着周围这些老外,像四年前的我一样,眼里看到的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但与我相比,她淡定了许多。
我像四年前来接我的中介一样,给陆诗琪解释着初到法国的种种手续该如何办理,尽可能地提供我所知道的最详细的信息。我知道虽然这不是我的工作,但身为留法的前辈,有种情不自禁想照顾后辈的感觉,来体现自己修炼了这些年,成了一个“老巴黎”了。
当然,我也难免落入俗套的问了她当年中介问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选择来法国啊?”这个问题像是没话找话似的,问出口,终归是希望我们一路上彼此不要那么尴尬。当然,对她的答案我也是有所期待的,说不定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呢!
“我……我高考考砸了。”看着她失意的表情,我对我刚刚提出的问题充满了愧疚。
“高考?!”听到这两字眼儿时,我心里一顿,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是上辈子的似的。“你今年高考的?”我惊讶地问到。
“恩,今年六月。”她点了点头。
“天哪,真佩服你的勇气,小小年纪,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估算一下,她今年不过十八九岁,那时候的我也迈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步,但没有她迈得那么远。
“逼不得已,在国内上不了好大学,复读也未必上得了。”
“那你家里人支持你这么小就出来留学吗?”
“我爸,不支持。”她停顿了一会。“不过还好我妈思想开明,她是唯一一个在我高考前没有对我施压,考砸后也没有责备我的人。后来我就索性去上海找我妈了,在那里学了不到三个月法语就出来了。”
“三个月!”我一脸惊讶。“你真勇敢。”
“不勇敢还能怎么办?高考考砸又不是什么大事,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更何况我才十八岁。”十八岁,我很想念的年华。
“对,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