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走马锦城西
文/笙箫红尘
梅花绝句
宋.陆游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先生，看到您这首刻在圆雕上的绝句时，我正仰头看您。您的身材并不魁伟，却如一株瘦梅凌寒傲霜，长身直立在这天地之间，你瘦弱的身躯，依然有融汇整个山河的气慨；你的目光并不锋锐，温润之光却若一柄利剑，穿透历史厚厚的尘埃，更穿透现实沉沉的雾霾，直抵中原大地。
先生，您骑驴入川时，荒烟蔓草踽踽独行若天地一孤舟，翻秦岭，越剑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也没坠你青云之志：“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西北望，射天狼，先生，那时的您一直还梦想着亲临战场，抗金杀敌，收复河山。“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可南宋朝廷文恬武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偏安一隅，依然醉生梦死，残山剩水，同样歌舞升平。先生，您能听到的金戈铁马，只能在阅兵场上了。可阅兵之后再看已经任金人铁蹄蹂躏的《长安城图》，您的愤懑已如宝剑出匣，不得不直指南宋脆弱的小心脏：“许国虽坚鬓已斑，山南经岁望南山。横戈战马嗟心在，穿堑环城笑虏孱。日暮风烟传陇上，秋高刁斗落人间。三秦父老应惆怅，不见王师出散关。”先生，您独怆然而涕下，仍只能梦游故土，杀敌边关。蜀地之险，拦住了狂胡南下的脚步，也拦住了您饥餐胡虏肉的雄心。一颗本该大放异彩的将星就此黯淡埋没，一颗璀璨的诗星却从忧愤中冉冉升起。
先生，天府之国，钟灵毓秀，雄奇绮丽之山川河流，温厚淳朴之风土人情，都让您着迷，并从此爱上了蜀地，将蜀地当成了您第二故乡。“沃野绵千里，融和被四时。”“江湖四十余年梦，岂信人间有蜀州。”您不吝对蜀地的赞美。“万里西游为觅诗”，您赞蜀思蜀忆蜀的诗歌就达200多篇。在蜀期间，您有过“六年成都擅豪华，黄金买断城中花”的轻裘骏马的豪纵生活，“二十年前客锦城，酒徒诗社尽豪英”，与文朋诗友宴饮，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孤愤常付醉意间；“醉狂戏作春愁曲，素屏纨扇传千家。”与红粉知音传意，豪情也为绕指柔。“末路凄凉老巴蜀”，长期为下僚，后躬耕于农亩，你也有过穷愁潦倒、困苦艰辛之时。“茅屋秋雨漏，福陂春水涂。长歌倾浊酒，举世不知心。”蜀地久大雨，岷江起洪涝，生民多哀声，您更有位卑职小，无法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的九转回肠。
先生，无力“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您一颗赤子之心，只好寄予梅花。“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先生，我依然可以想象您当年走马锦城，踏雪寻梅的雀跃心情与横飞逸兴。那一年啊，您打马从锦城西面经过，梅花从青羊宫到浣花溪若锦若缎绵延铺展，暗香浮动，若波翻浪涌，风卷云堆，二十里中香气不断啊，直让您如饮醇酒，烂醉如泥，只想醉卧花阴，不再想家国天下。“锦城梅花海，十里香不断。醉帽插花归，银鞍万人看”，为知己梅花醉，亦同知己好友赏梅痛饮而醉，醉后还要学垂髫稚童帽插梅花。 “山村梅开处处香，醉插乌巾舞道傍”，帽插梅花，翩然起舞。先生，这时候的您，多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满头插花，笑逐颜开，也若山野一村夫，全然抛开了士大夫的枷锁，放开了心怀。先生，您看似乐而忘忧，其实几多“醉”已经暴露了你借梅买醉，以梅舒愁的心境。“行遍茫茫禹画州，寻梅到处得闲游。春前春后百回醉，江北江南千里愁”，位卑未敢忘忧国，赏梅何曾忘记北方卷入金兵铁蹄下的老百姓？“过尽梅花把酒稀，熏笼香冷换春衣。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梅花落尽，南雁北飞，沦陷于金兵的中原大地依然毫无消息，南宋朝廷依然龟缩不前，其忧心，其痛心，其披肝沥心，瓣瓣寄予梅花知，梅花解语亦泪垂。
“十里梅花香雪海，干树万枝浮暗香”，先生，您是梅的知己，更是梅的化身。“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您的政敌诋毁您“不拘礼法”“燕饮颓放”，您干脆以放翁名之，并愿与每一树梅花为邻，为友，为知音。高洁其质，疏瘦其形，飘逸其态，可不正是先生您的写照么？
先生，“岁寒三友”之一的梅花，因其铁骨冰心，品性高洁备受您的喜爱，“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乃有此癯仙。……花中竟是谁流辈，欲许芳兰恐未然”，在您的眼中，花中君子兰花，在梅花面前，也要自惭形秽。梅即是您，您即是梅，您和梅已经再难分开。所以才有您最著名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您是在借这一枝梅托喻自己一生多坎坷，壮志不能酬，寂寞自高洁，孤芳只自赏，您也是在借这一枝梅明志：哪怕终将凋谢，零落成泥，与大地同化，我自身高洁的品性不会变，我独特的人格芬芳依然会散发开来。
先生，您做到了。八百年后，您和同样爱梅惜梅，同样忧国忧民“穷年忧黎元”、“致君尧舜上”的杜少陵老先生同居于草堂之中，茅屋不再为秋风所破，其高标遗韵为世人所景仰。从青羊宫到浣花溪，您走了并不长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