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背靠背(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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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必须死 却另一种死法
有些人的生命是时候结束了,可是有些人的生命不该结束。有些人想死,可以有些人根本不想死。有些人看不开了,却不一定死了,有些人想开了,可最后还是死了。
“赵阿姨,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活口,就是周芒吧!”我说:“金银的结发妻子,金银扯了证的妻子。这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对啊,活着,却生不如死,丈夫死了,和丈夫有关的人统统死了,留下她一个孤寡妇人,不知道会在监狱里会想些什么。”小鹏说,表情平静,仿佛没有人死去一样,其实只是所有的人死光了,留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
“是啊,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赵阿姨说:“可到最后还是死了。”
“生,一种累赘。死,或许对于她来说才不是一种累赘。”我说:“毕竟是一个要死的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道她在监狱里会说什么话,会留下什么遗言。”
“周芒没有遗言,她只有行为。”赵阿姨说,端起茶杯,呸了一口,说:“冷了,去换,儿子!”
“得令!”小鹏端着茶杯就跑客厅去了。
“军令如山倒。”我说。
“是兵败如山倒,军令如山,你说窜了,小龙!”赵阿姨说。
“哦!”我轻声说了声,尴尬地点点头。
一会儿工夫,小鹏回来了。
“这次怎么这么快??”我说。
“说得我哪次慢似的!”小鹏说,不爽地坐下来。
“说得你每次都很快似的。”我说,心中不悦,你不爽,我也不爽。
“好吧,我接着讲。”赵阿姨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口茶滚烫,我从她表情上看到了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周芒后来也死了。”
“这没什么悬念了吧,周芒该死,杀人了,本来就是死缓。”我说,所有的事情都确定了,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
“不是服死刑死的,在监狱里死的。”赵阿姨说。
“妈,你明摆着没有说明白啊,就这么一句话,可给人的感觉是你已经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你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小鹏说,表情明显是不悦的,他跟赵阿姨仿佛因为欠款而翻脸的亲戚一样。
“我记得那天是七月四号,那天早上,周芒的监室出事了。”赵阿姨说。
那天,赵阿姨上班没有多久,在横街派出所里,刚好那天有点闲,无事可做。而赵阿姨关于金银的调查,进展得有模有样,同事们都知道这个事情,平时赵阿姨就爱理头绪,把对金银的所有材料在脑子里加工。
那天,他正在派出所楼顶做这个事情,整理关于金银的材料。一个声音在派出所下面的广场大叫。
“赵明泉,赵明泉,你不是在上班吗?”
声音大得出奇,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到。
“干嘛啊!”赵阿姨趴在窗台边问。
“赶紧下来!”楼下是朱明明,还有刘强。
听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是找她有事,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更不可能是案件的事情。或许就是要借几百块钱,或者其他的小事情。
赵阿姨慢慢腾腾走下楼。
却在楼梯间,赵阿姨和跑上楼来的朱明明刘强撞了个满怀。
“你什么时候慢成这个样子啊,老赵!”朱明明说,这是赵阿姨调到横街派出所以后,朱明明第一次叫她老赵。
赵阿姨并没有排斥这个称呼,直接问:“怎么了!”
“赶紧跟我一起到周芒的监狱去,周芒那里出事情了。”刘强说,慌乱之中竟然拉起赵阿姨的手,像一对小情侣那样,奔向警车。
在警车上,赵阿姨才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周芒死了,不是服弹而死的,而是在监狱里死的。监狱那边一早就来电话了,叫和周芒这个案子有关的人过来一趟,并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赵明泉是一个不能漏掉的人。
“怎么死的??”赵阿姨问。
“没说,反正不是被枪毙的。”刘强说。
“不会是被室友打死的吧!”赵阿姨问。
“不知道啊,反正死了。”
“那边监狱有这么乱吗?”
“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周芒是不是单独监禁,反正是死了。”
“明明是一个死刑犯,不是饮弹而死,那会是怎么死的呢?”
“那边没说,只是叫我们尽快过去一趟。”
“不会是越狱吧,被狱警给打死了。”赵阿姨说。
“或许,……有可能。”
“可就算越狱,也不可能被狱警打死啊,本来就是个死刑犯,早晚都得死,逃不了这一遭的。再说了,真的是这样,犯不着叫我们过去啊,没必要。”
“你觉得,”刘强问:“他们为什么叫我们过去,明明已经死了,而且是一个死刑犯。”
“为什么?”赵阿姨的表情极其夸张,她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那边的警察叫这边的警察过去,她就直接过去了,这里面不可能还有什么圈套之类的吧!警察和警察之间总是相互信任的,哪怕是聪明的警察和愚蠢的警察之间。
“因为有故事。”刘强肯定地说。
车程已经过半,可是赵阿姨掌握的资料寥寥无几。
“所以才叫我吗?”赵阿姨说。
“对,所以才叫你。”刘强说:“对整个事情,你是最了解的,而且我们知道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从你那里来的,是必须过去的。”
“是啊,我必须去,仿佛我是要去为死者做证人似的,可就算我想做证人,可就算我想做证人,一样无法挽回死者的生命!”
“你想说,生命诚可贵吗?”
“生命应该是最贵的东西,没有生命就没有一切。可是这么多人,一个一个的人,轻视自己的生命,也轻视别人的生命,最后落下了一个无人生还的下场,这又不是地震现场。”赵阿姨说:“那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一般都不过去的。但是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因为我们是警察,还穿着制服呢!”
“穿着制服就是警察啊?”赵阿姨说,怪异一笑。
“还有编号!”刘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不是,我想说,有警察就有黑警。”赵阿姨说,直截了当地说,在刘强面前,说这些话是不必忌讳的,因为横街派出所的警察是一群蠢货。
“没事儿,我们又不是新手,再说了,他们叫我们过去,也没指名道姓,不可能有鬼。”刘强说。
说着,说着,就到了周芒服刑的监狱,也是周芒死亡的监狱。
经过了几扇门,开了关,关了开,终于到了周芒的死亡现场。几个狱警,一个白衣人,没错,来看周芒的尸体的。
“怎么死的?”赵阿姨见到白衣人,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关于周芒的。
“自杀!”白衣人说,脸上是忍不住的悲戚。
“那干嘛叫我们来,莫名其妙。”赵阿姨说。
“是啊,我们来都来了,还不如不来呢!”刘强说,也感觉这趟白走了,在石灰路上走路似的,白走了。
“不是,你们必须来。”白衣人说:“不是出于办案的需要,而是你们确确实实必须来。”
“还是先看看人吧!”赵阿姨说,走在前面,白衣人不动,赵阿姨又说:“带路啊!”
“拜托,这里进出只有一条路,你以为迷宫怎么的。”说罢,白衣人走在前面。
“为什么必须来??”刘强和赵阿姨咬耳朵。
“因为我。”赵阿姨说,有些大声。
“哦??”刘强瞪了瞪眼珠子,说:“那我来干嘛?”
“没人叫你来。”赵阿姨说,撂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吭声了。
“是我叫你来的。”刘强好半天才从嘴里迸出一句话。
“没错,是你叫我来的,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你可以走了。”赵阿姨说。
“有病!!”刘强并没有离开,影子似的跟着赵阿姨。
“周芒才有病!”赵阿姨说,见刘强眼神里是深深的不理解,又说:“明明是死刑,还要自杀。”
“你是说,执行死刑就是一枪崩了,而自杀还要痛苦些。”
“差不多吧!”赵阿姨说:“可是狱室里,她就算想自杀,又怎么能成功自杀呢?”
“不知道啊!狱室的条件,不太可能。”
“咬舌??”
“不太可能。”
“撞墙??”
“也不太可能。”
“人就在前面,你们过去吧,我不想去看了。”白衣人说着,站住了,手指着前边。
赵阿姨和刘强走过去,附近已经没有警察了,而事故现场原模原样地保留着,看起来没有动过的样子。
过道里分外安静,狱警在门口守着,白衣人并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站着,他是真的不想看,但他的职责不允许他离开。
周芒是在铁栏的铁条之间的缝隙吊死的。
可是这样的地方,要自杀得有多大的勇气啊,铁条的位置在周芒站立位置的喉头附近,所以她就这么是无法自杀的,她把身子靠着铁栏,然后小腿勾着,一直勾着,才能自杀。而她一不注意,头颅就会从铁条上滑下来,所以周芒的头颅一直向下撇着。
周芒就是这么自杀的。
眼珠子瞪着,用中国传统的话说,就是死不瞑目,舌头吐在外面,脸上的表情极为平静,都不知道死之前的心理准备有多充足。
“痛苦!!”看到这一切,这是赵阿姨嘴里迸出的第一个词儿。
“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刘强说,一直看着周芒卡在铁栏上的尸体,仿佛是在看邻居家的小孩子似的。
“生活给她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所以她选择什么也不跟别人留下,就这么赤条条地走了。”赵阿姨说。
“难道周芒她没有穿衣服吗??”刘强说,却有只有赵阿姨才能意会的言外之意,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啥。
“不是啊,”赵阿姨说,“只是太痛苦,我知道,我知道,她内心剧烈的痛苦,没办法,死刑了,却选择自杀。”
赵阿姨朝白衣人勾了勾手指。
“干嘛??”
“你过来一下。”
白衣人过来了,说:“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但都不是问题,我知道。”
“周芒自杀前有什么症状吗?”
“狱室里的人都调开了,同狱室的说,她晚上经常说梦话,有时候半夜半夜的说梦话,其实梦话的内容很简单。”
“梦话都说清楚了,真不简单。”刘强说。
“闭嘴!”赵阿姨的手板在刘强嘴唇前晃了晃,说:“死者内心经历了什么,你永远也不会理解的,就算你能理解,你也无法感受。我只能感受她浮出水面的一部分,大部分像浮冰一样在水底。”
“她说什么了?”赵阿姨见刘强不说话,继续问。
“只有两个字,反反复复都是这两个字,‘芒儿’。”白衣人说:“就这么两个字。”
“芒儿??”刘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的内心明显有了很深的触动。
“一定是金银,金银以前一定是经常这么叫她。该死!我调查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调查金银怎么称呼周芒的,百密一疏挂万漏一啊!”赵阿姨说,忧愁地抹抹额头。
“这个称呼,芒儿,挺甜的。我觉得!”刘强说。
“人都死了,再甜也死了,而且周芒不是被甜死的,是痛苦死的。都死刑了,还选择自杀。”赵阿姨说:“生命诚可贵啊!”
“这个人真的没得救了吗??”刘强说,事后诸葛亮的样子。
“早死透了,我们早上才发现,而她大概是天黑以后就自杀的。没得救!”白衣人说。
“要不,我们回去吧,老赵!”这是刘强第一次这么称呼赵阿姨,说:“人也来了,死也死了,该回去了,故事听完了。”
“你们在外面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和周芒待一会儿。”赵阿姨说。
“好!”白衣人说着就拉着刘强到监狱外面去等了。
第一个死的人是金银,周芒的丈夫,最后一个人死的是周芒,金银的妻子,中间死的人全是两人之间的人,这似乎是什么魔咒。赵阿姨做警察这么多年,从来不相信魔咒之类的东西,对算命看相测字这些都是嗤之以鼻,可就在金银身上,就在周芒身上,她深刻地相信世界上确实有魔咒这种事情。只是她一直不知道下这个咒语的人,到底是谁!
一具尸体,就那么,晾着。眼,睁着,仿佛,永远,不会,闭上。舌头,吐出了,不是要,尝什么,或许是,内心的,恶心!脸上,表情,平静。痛苦,太深,折磨,受罪,无法,解脱。
“赵阿姨,这个故事完了吗??”我问,我已经听明白了太多,故事里明摆着的东西,故事里潜藏的东西,故事里有的东西,还有故事里没有的东西,像一场交响乐,冲击着我的耳朵,让我难以安宁。
“节哀啊!”小鹏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
“人的生,是可以和别人无关的,但绝对和自己有关。人的死,也可以和别人无关,但必然和自己有关。”赵阿姨说,端起茶杯,猛喝一口茶。
“对生活,如果无法超越,那就只有选择解脱。”我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唯一想说的,这是我唯一能说的。
死神背靠背(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