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刘佳琳的鼻腔里。她攥着病床栏杆，盯着哥哥手心里那抹刺眼的红，耳边嗡嗡作响。主治医生刚才说的那些话在她大脑里横冲直撞。
"胃部恶性肿瘤""五年存活率""化疗方案"——每个词都长着獠牙。"先出去吧，让你哥哥休息。"护士轻轻拍她肩膀。走廊长椅上，刘佳琳盯着对面墙上的电子钟，23:47的红色数字在泪水中扭曲变形。三小时前她还在解最后一道数学竞赛题，现在世界却像被摔碎的玻璃器皿。"啪嗒。"一滴泪砸在皱巴巴的检查单上。CT影像里那些灰黑色的阴影，正在吞噬哥哥的胃，就像这些年生活吞噬他的健康。她突然想起上周半夜醒来，看见哥哥蜷缩在厨房角落，捂着嘴咳嗽时指缝里漏出的暗红。"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把检查单揉成一团。两只手不由得攥紧，护士站传来压低的声音："十六床家属在吗？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刘佳琳抹了把脸跑去窗口。玻璃后面，收费员敲着计算器："预交两万，后续化疗每次八千，靶向药不报销的话......""我、我现在没这么多钱。"她声音发颤，"能先治疗吗？我明天就去筹......""按规定不行。"收费员抬头瞥见她洗得发白的校服，语气软了些，"找找亲戚？或者去街道办开贫困证明。"亲戚？刘佳琳眼前闪过婶婶李红梅鲜红的指甲。父母车祸后的赔偿金早被叔叔家"代为保管"，当年哥哥带她离开时，连件厚衣服都没让拿。"我先交这个。"她掏出书包夹层里的信封，那是哥哥给她存的补习班费用，还带着超市储物柜的樟脑丸味。
回到病房时，刘佳宇正盯着输液瓶发呆。听到脚步声，他迅速把一张名片塞到枕头下，但这个动作牵动了手背的针头，血立刻逆流进输液管。"别动！"刘佳琳按住他，熟练地调整滴速。这些年哥哥发烧胃痛都是她照顾，连量血压都比护工在行。"佳琳。"刘佳宇声音沙哑，"把书包里那个铁盒拿来。"生锈的月饼盒里躺着存折、租房合同和她的获奖证书。存折上最后一笔是三天前存入的4826元，余额显示31902.17。刘佳琳突然意识到，这是哥哥打三份工攒下的全部积蓄，还不够一次化疗费用。"密码是你生日。"刘佳宇合上存折，"明天去学校请个假，把咱们的东西从出租屋......""你闭嘴！"刘佳琳猛地站起来，铁盒哐当掉在地上，"凭什么安排这些？凭什么认为我会放弃你？"她的怒吼惊动了走廊的声控灯，惨白的灯光从门缝渗进来，照在刘佳宇凹陷的脸颊上。
黑夜疾走凌晨四点，刘佳琳在病房卫生间用冷水拍脸。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嘴角却奇怪地上扬着——她刚刚从哥哥枕头下摸到了那张名片。"市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王春燕 救助热线：xxxxxxx"瓷砖墙壁传来哥哥压抑的咳嗽声。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在转身时撞见镜子上方贴着的标语：早发现早治疗，癌症不等于死亡。晨光微熹时，刘佳琳已经跑过三个地方。社区办事处刚开门，值班大姐打着哈欠递来《大病医疗救助申请表》："要低保证明、收入证明、医院诊断书......""我哥哥没有低保，他打三份工......""那先办低保啊。"大姐推过来另一叠表格，"公示期一个月。
"学校的走廊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昏暗里。班主任张老师听完刘佳琳讲的情况，立刻掏出钱包："先拿三千，我发动老师们捐款。"手指在触到那张胃癌晚期诊断书时抖了一下，"下周的省级数学竞赛......""我参加。"刘佳琳斩钉截铁，"一等奖有五千奖金。"当她抱着热腾腾的包子回到医院时，病房却空了。床单平整得像没人躺过，只有床头柜上摆着的铁盒证明这不是个梦。盒子里存折还在，钱却一分没动，下面压着字条："佳琳，好好上学。哥哥去外地找更好的医生。"包子掉在地上。刘佳琳疯狂拨打哥哥的电话，却在储物柜里听到熟悉的铃声——他连手机都没带。护士说看见个穿灰外套的年轻人自己拔了针头走了，走路时一直按着胃部。雨又下了起来。刘佳琳站在医院门口，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如血。突然，她转身冲向公交站——她知道哥哥会去哪。
城中村的违建像一堆挤在一起的火柴盒。刘佳琳踹开摇摇欲坠的屋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刘佳宇蜷缩在墙角，身下垫着他们从叔叔家带出来的旧毯子。听到声响，他试图用外套盖住地上那滩呕吐物，却让袖口沾染的血迹更加刺目。"你疯了！"刘佳琳扑过去掀开他衣服，腹部手术疤痕渗着黄水，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省点钱......"刘佳宇气若游丝，"隔壁老陈说蒲公英煮水能抗癌......""那是偏方！"刘佳琳翻出退烧贴按在他额头上，触手滚烫。她翻遍屋子只找到半瓶矿泉水，标签还是两年前的促销活动。正要出门买药，哥哥突然抓住她手腕："别去......"他颤抖的手指向铁盒，"存折里......三万多够你用到高考......"刘佳琳甩开他的手，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砸在床上。里面是她在医院走廊写的十二张借条，每张都按了手印，借款方写着"未来的刘佳琳"。"你看清楚！"她抓起哥哥的手按在借条上，"这些钱我会十倍百倍还给你！但你要是敢死，我明天就退学去打工！"窗外的雨更大了。刘佳宇望着妹妹倔强的背影，想起她五岁时攥着被婶婶撕坏的作业本，也是用这种眼神说"哥哥我会得第一名"。那时他还能用橡皮擦帮她粘好本子，现在却连她的未来都粘补不起。
数学竞赛颁奖礼那天，刘佳琳穿着借来的白衬衫站在台上。主持人念出"冠军刘佳琳"时，她突然举起奖杯转向摄像机："请救救我哥哥！"全场哗然。坐在最后一排的《晨报》记者立刻掏出手机——上周肿瘤医院收到的特殊求助信终于对上了号。三天后，刘佳宇被强制送回医院。这次病房里多了几个人：举着录音笔的记者，肿瘤科主任，还有名片上那位王春燕社工。"我们启动了紧急医疗救助。"王社工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填好的电子申请表，"医保报销后，基金会承担剩余费用的70%。"刘佳琳正在核对数字，突然听见哥哥问："那30%是多少？"主任医生推了推眼镜："根据方案，每月自费部分大概......""我接了个夜班保安的活。"刘佳宇打断他，从枕头下摸出张用工证明，"包住，离医院两站地。"一直沉默的记者突然蹲到病床前："刘先生，您妹妹的竞赛成绩能保送清华。如果报道引发关注，或许有企业愿意资助......""不行！"刘佳宇猛地坐起来，监控仪发出尖锐警报，"不能消费我妹妹！"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刘佳琳冲过去扶住他，却感到哥哥在她手心写字：别答应。她突然明白，哥哥宁愿死也不愿她成为别人眼中的"悲情励志典型"。"有个折中方案。"主任医生突然说，"我们医院和药企有临床试验项目，符合条件的患者免费用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佳琳的满分试卷，"当然，需要家属签署知情同意书。
"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刘佳琳捏着钢笔，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教她写名字，说"琳"是美玉的意思。现在这支笔有千斤重，她写下的每个字都可能变成砸碎美玉的锤子。"我签。"她说。钢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极了在以前许多个深夜里，哥哥在台灯下用笔在纸上计算开支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