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爱才是最美的爱,没有实现的爱才是最稀罕的爱。我永远无法爱你到完美的地步,所以我逃到异国来。看见了吧,太阳出来,越过地平线,你就不在我的眼里了。
在《阿难:走出印度》里,虹影的这段话写尽了当代多数人对待精神、情感、灵魂的方式——不断地逃避,不断地追索,不断地迷失,不断地救赎。这是一个很好读的故事,有着游记般的美丽和罪案小说般的悬念,有尘世中相依为命的爱情,也有牵扯不清的家族仇怨。这也是一个很好辨认的作者,大概没有几人能像虹影这般,写情写性入骨三分,欲望在她的笔下那么温柔,那么美不胜收。
01
逃
它是上一代历史的后续。
佛经中的阿难,是佛陀的弟子,被誉为“多闻第一”,当他有一天乞食到一处淫逸的住所时,遭遇到了大魔法。一名叫摩登伽的女子使用婆毗迦罗先梵天咒,将阿难捉到了淫床上,毁坏他的持戒之体。阿难见到佛陀,悲泣起来悔恨自己未能成就圆满的道行,他请求佛陀,助他获得无上的智慧,得到无上止寂的禅定。
而虹影书中的阿难,印度梵文中的Ananda,梵文意为“欢喜”,中音译“难”,艰难时世中的唯一欢喜。这个名字寄托了阿难的父母全部的生之喜悦。
20世纪40年代,在缅甸对日作战的中国远征军败退印度,一位军官爱上了印度女子,他们在政治动荡的年代谨慎地结为伴侣,后来又双双死于印巴分治时的种族仇杀。这位军官就是阿难的父亲,黄慎之。而阿难在香港的恋人恰是当日在印度捣鬼的英国间谍与一个中国大学生的女儿,苏霏。
历史似乎不愿意就此成为过去。作为当时的幸存者阿难,与苏霏相爱了。这种裹挟着世仇的爱情让他们在家族恩怨与自我感情之间来回煎熬着。除了恒河的水,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以涤洗自上一辈沿袭至今的罪孽。
于是,阿难选择逃离,逃到印度,逃到恒河,一个充满了宗教气息的地方。恒河神圣的水无日无夜不再涤荡人们的内心,任何过盛的欲望都将在它的面前衰朽,就像是佛陀那令人顿悟的开示,被诱惑迷了双眼的人,将重新得到使灵魂洁净的力量。
02
寻
阿难要逃,是因为他和佛陀的弟子如出一辙地遭遇了摩登伽——苏霏。她是“地老天荒只出一个的绝世佳人”,“是活生生剔取灵魂的魔鬼”,且“命中是我的妻”。自见到苏霏起,阿难“此后不再理睬任何女人,哪怕他生活的世界里,真是艳色重重,美女如云”。
她是他全部的性欲,也是他唯一的知音。阿难原名黄亚连,因戴着“5·16”分子的帽子而被迫去云南支边。他怀着野心,凌晨抽空就在森林里练琴,八年如一日,高考恢复后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
阿难和苏霏,大概称得上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霏是第一个采访他的香港记者,她的乐评,使他声名鹊起。没有苏霏,阿难可能将一直是那个摇滚歌手,愤世嫉俗,不得出路。但也因为苏霏,阿难成为了叱咤商场的大亨,一步步走向犯罪的道路,万劫不复。
佛经中的阿难最终得到释迦牟尼的庇护,他派去的文殊菩萨破了摩登伽女的魔咒。阿难最终大彻大悟,得到永远的禅定。而真实的阿难身前,却已是自掘的万丈深渊。
他希望由他一个人来独自承担这份罪孽所带来的心灵折磨。他是在用他的离开来保护苏菲,让她远离事实的真相,他也是用他的离开来成全他们之间的爱。
但苏霏却似乎并不领情。几年光阴下来,她与阿难早就不是需要动心思权衡得失计较利弊的关系。他是她心之所向,而非利之所驱。于是阿难逃到印度,苏霏便也追到印度。
既然是两个人的命运,就不可能只由一个人去完成,去承受。苏霏甩脱阿难对自己最后的保护,将自己的命与阿难的命牢牢地捆绑在一处。“恒河之风清兮,送我们圆满,恒河之水浊兮,令我们完成。”
03
我
从一个起初看似简单的文化旅行开始,步步为营,牵引出愈见纷繁的故事线索和庞大的历史背景:阿难不只是迷人的摇滚歌手男性形象,更是国际警察通缉的巨大商业罪犯;“我”的印度之行的目的也不仅是替女友寻找阿难,且暗中担负着替警方寻找阿难线索的任务;阿难和女友也不只是现世的情侣,两人更是上一辈恩怨纠葛的承受者,于是上一代的历史——滇缅抗日、国共内战、印度宗教等层层浮现。最后,所有的冲突、一切救赎与无法救赎,都集中在恒河岸边上演。
这场不完美的爱写到最终却成全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虹影在讲述这个故事的同时,也分出一条支线来写“我”的情感立场,“我”与丈夫貌合神离无性无爱的婚姻关系。
这条支线使《阿难》对精神意义的思考得到了强化,也暗合了虹影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印度的主意:我们在生活里也许做尽了妥协,受尽了颓败,才得以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与平静,但是永远别忘记出发,去寻找心灵深处真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