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的是豆腐脑,老的是豆花。”于是在我很小的记忆里,就对两者有了单纯的认知。
每年春节回家,总会估摸着初三、四店面开市,前往“冯豆花”吃上一顿。在我这个年龄,如果在家乡能有一家年数相当的小店依然营业,可以开始算作一件幸运的事了。一年一年的随着岁月老去,一年一年的习惯春节都去。
在我很小的时候,吃顿豆花饭只需花上两三块钱就能管饱。我还记得第一次去是和母亲一起,那也成了我儿时对她少有的记忆之一。两个人,一碗豆花,两碗调料,三碗米饭。母亲喜吃青椒和山胡椒作调料,而我一向爱用盐替代酱油,所以菜籽油会加很多。
从吃上的第一顿起,我就爱上了这美食。一直坚持它是家乡美食的代表,乃至现在仍会时常忆起那味道。甚至高中外出求学的有段时日里,会在心里唠叨着:“要能吃上一碗豆花饭,那就再美好不过。”
小学时代,每逢周末外公外婆都会带上我一起回老家度过。我就跟着院落里的其他孩子漫山踏遍足迹,等着大人们傍晚农作归来。
外婆总会低头望着我的眼睛,安静却又认真地问我:“晚上吃什么?”
除了一句“随便”,十有八九我都会回答:“豆花!”
“又吃豆花啊?”外婆笑起来的模样总显得单纯又真实,“给你钱,自己拿小桶去提。”说完又继续乐呵呵地笑着。
村子另一个院落里有户做豆腐的人家,每晚制作时都会先提供些豆花给附近相亲食用。用水缸里的铁瓢盛上满满一瓢,就两块的价钱。
两个院落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我总是提着一个特意为装豆花准备的小红桶,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穿过池塘,小心翼翼地经过有条大狗的人家屋前,生怕恰巧没拴上铁链,又恰巧主人没在家,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作坊是个很小的土屋,屋子里在钨丝灯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昏暗。有时候去早了,我就靠着墙壁看主人磨豆,一边磨,一边往里面添水和泡胀的黄豆。然后加好卤碱,等上十几分钟。我观察过屋里的每个角落,那些在凉水里紧压着的豆腐,还有用架子层叠好的,底下正滴着豆汁。主人家每次见到我这个城里来的小孩,总会用瓢多舀一点,还不时会问我些“是否习惯乡下生活”这类的问题,显得特别照顾。
等我提着沉甸甸的小桶往家走时,天已大黑,周围田地里总会传来各种昆虫的声音,拿出事先准备的电筒,继续往回走。脚下想快却又不敢太快,害怕一下摔倒就没吃的了。
到家后,往锅里一煮,虽然豆质变老,配上简单的作料,却也知足。那时候,我问外婆豆花与豆腐脑两者之间的区别,她说:“卤碱点后,嫩的是豆腐脑,老的是豆花”,于是在我很小的记忆里,就对两者有了单纯的认知。
家里大火煮熟的豆花皮质已老,比不上饭店里的鲜嫩,而家里的蘸水(调料)又远不及店里的种类齐全,所以在味道上也就差距甚大。
酱油、陈醋、花椒、青椒、红椒、食盐、味精、鸡精、蒜泥、葱花、香菜、豆豉、菌沫、芝麻、榨菜、碎花生、鱼腥草、油辣子、干辣椒、山胡椒、菜籽油,二十来种佐料混在一个碟里,光是蘸水就够拌上两碗米饭。食客对调料的喜爱乃至后来店家只好把小碟换成了大碗,十足比菜还丰盛。比起常见的青椒油碟和红椒油碟,就可谓天壤之别了。
之后我到主城求学工作,十年看尽了重庆美食的细微变迁。以前火锅的老油底味很足,调料只用油蒜盐醋即可。后来也变成了自打调料,动辄十余二十种佐料供君选择。甚至重庆小面也多加了花生米、干豌豆之类的。在我看来,这些变化的根源是与垫江石磨豆花的蘸水密不可分的。既是豆花,又何必强调石磨二字呢?一个吃货仅从字面意思就可体会到石磨的好处——味道好呗。一个天然、细致,一个机打、批量,立见高低。如果要从辨别来讲,不蘸调料,清尝一口,即可辨别,只是口感这玩意儿可辨不可表,非得多吃、爱吃方可知晓。
豆花配扣肉可谓一绝,吃起来软烂醇香,豆花的素淡之味又恰好综合了扣肉的油腻之感,显得相得益彰。四五共餐的话,搭上粉蒸排骨、粉蒸羊肉这类蒸格,再叫老板煮个绝佳的豆花肥肠,整整一桌菜品就搭配齐全,只等下筷了。
点菜之后,你还得先自行拿个大碗去锅里舀上一碗金黄的窖水(煮豆花的汤水)。比之豆花,这绝对更是解腻的良品。清香回甜,生津止渴,一碗下去,远比其他清汤来得畅快。
每逢春节回家,我就会估摸着“冯豆花”开市日子,早起一个人去吃豆花,年年如此,已成习惯。一个人,一碗豆花,一碟蘸水,两碗米饭,足矣。
最近几年,只要父母在家,也会提前告知外婆不做早饭,陪我同去。只是他们并未对食物痴迷,只是单纯想参与我的喜爱,弥补儿时未有过的经历。
父亲告诉我,在他幼小时,豆花饭的佐料种类更达三十余种,一并排开,甚是壮观。那是我未曾见识的场景,奈何只好徒增好奇。
小时候两三块钱的食物,都得盼上很久才可能吃上一顿,为了去作坊买豆花,来回大半小时,打着电筒提着桶,还得防着那条狗。现在生活变好,口味自然刁了。总觉得没了原来那味,却也总是不愿轻易去舍弃。每年照常走进那家店,喊上一声:“老板儿,一碗豆花。”拿着小碟自行打着蘸水。
店面依旧是那家老店,十几二十年来只变过一次,从西门桥搬到小平桥。我记得冯豆花的儿子叫“冯斌”,年龄同岁,升中学时因为分数不够还花了他爸不少钱,也是一个不省油的灯。和他不熟,只是小时候在西门球场一起打过架。球场拆了,也就没见过了。
估算来,他爸最多再做二十年也就动不了咯。老店“冯豆花”是否也就到头了?
不知道到时他是否会接过他爸妈的手艺……
如果真有,我一定会在某年吃完买单时,笑着对他说句:“老板儿,小时候我俩还在西门球场打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