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你可能已经忘记我是谁了。不过没关系,趁我现在还记得你,趁我现在还没将你忘掉,赶紧给你写封信吧。
该从何说起呢?岁月的长河洗刷了一切,河床里的鹅卵石早已磨得圆润光滑,反射不出一丝昨日的印记。无数次的河流改道、沙石倾泻,早已变幻了昨日的模样。留下了什么?或许只有我——你往日的朋友,才能为你悉心保存一点在虚空里抓不住记忆。如今,就让这封信为你定格这一切吧。它无法定格你所有的一切,但所能定格的也只有这一切。
我记忆不好,和你一样。我们能记忆犹新的事物,无非是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所谓的关系,是由我们自己内心构建的一个主观联系。联系得上,那么你就会记住,起码不容易忘记。关联重大,你就会记忆深刻、刻骨铭心,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忘怀。所以,那些没能和你发生关联的事情,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好像谁做了总统,谁上了福布斯排行榜,他也不会进入你联系的范围,入不了你的心。
还记得最早与你发生联系的事情是什么吗?当然不是指你来到这个世上这件事,有联系你也记不住,而是你有了认知能力之后,有了记忆之后。传说小孩在三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他们的记忆芯片只有读的功能,没有写的功能。你该不会记起三岁之前的事吧?我的印象也很模糊,我只记得你在四五岁的时候,被妈妈大半夜关在门外,因为你半夜老爱哭,止不住,哄也没用,你妈只好用这种办法让你止哭。可你哭得更凶,哭声把黑黢黢的夜都能撕裂。那时的农村没有电,人也少,夜黑得像锅底,阴森死寂。于是你落下怕黑的阴影,阴影里有莫名和未知的恐惧。这种恐惧至今都未能完全荡去,等待一个叫做的光明的东西来抚平。
那时,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光明,但你知道太阳。有太阳的日子,你总会无忧无虑。你会和村里的小伙伴去放牛,去爬树,骑在弓着腰的奶奶身上玩耍。奶奶最疼你,可奶奶在你工作后的某一天走了,那一天你哭得像个泪人。从你记事那天起,奶奶就已经老了,你以为奶奶永远都是这么老,再老也是这么老,因为奶奶就是老的。你以为老就是这个样子,你喜欢奶奶老的样子,那是疼爱你的样子,所以你把老当做了美好,希望美好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永远都那么老。你好像还不能将老和死联系在一起,毕竟它还没到来,只想定格那个老,定格那个让你难以忘怀的老的模样。奶奶死去那一天,她的老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再也不会老去。
可奶奶还是走了,你再也不能扯着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老皮,将它扯得老长老长,你觉得很好玩。你再也不能因为怕黑而吵着让她陪你入睡。自从妈妈把你拎出深夜的门外,你就喜欢奶奶床上那一股特别的味道,有点像发霉的稻草味,但奶奶说那是老人身上的味道。你现在嫌弃老父亲身上的那股酸臭味,就是当年你奶奶身上的那一阵令你安然入睡的味道。有研究表明,味觉的记忆是最持久的,这份记忆相信你仍牢牢锁在脑回沟的某一个角落里,只要奶奶的老在某一刻被唤醒,那个记忆必定会飘出来,像一双慈祥的手抚摸焦虑不安的你。
或许焦虑的种子在你很小的那个时候就种下了,在你被扔进无底的黑夜中,你就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迷茫,你无所适从,无依无靠,只有嚎啕大哭。你不知道后来是怎样被扯进屋里,你只在乎你在黑夜里的无助和恐惧。你不知道你妈在忙完白天的农活后已经累瘫了,夜里还要照顾你和弟弟。你弟那时候刚出生,你已经是大哥哥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不听话就出去呆着,门外有夜猫,有恶狗,还有很多令小孩吓破胆的怪物。你就在门外哭吧,最好把怪物也招惹来,看你还哭不哭?
于是你又养成了爱哭的性格,十足个女生。你别不服气,你就爱哭,虽然你现在给它换了个叫法——感动,但眼泪骗得了谁呢?好了,不说这些了。但我现在不说,怕以后真的忘了,忘了那个你曾经的模样。我的记忆也有期限,趁现在,拾一些片段,给你装一本怀念的相册,能装多少是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