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公煲 ,卤肉卷 和早点铺子

在禽流感肆虐的日子里,住的地方附近,却在几个月前,刚开了一家重庆鸡公煲,用最正的红色和绿色作为墙面和店面招牌,一切都预示这家店的口味——冲。因为靠近居民区,开始的生意还不错,尝新鲜图方便的人多,我去吃了一次还要等。禽流感一来,活鸡不准进城,人们连冰冻杀白的鸡都不敢碰了。鸡公煲的生意急转直下,门可罗雀,里面的服务员基本走光了,无论中午晚上,还是双休日,只剩两个店员,一个男的负责厨房,一个女的除了收银还负责打扫、跑堂。

在这种形势下,我以为鸡肯定要便宜,鸡公煲也会降价,结果自然是和我想的不同。不过即使价格不变,吃的人基本没有,可以享受即刻的服务,其他煲的杂味也不会乱窜,还不用排队,算来还是蛮值的。我每次去都是点份鸡公煲小煲和一瓶五块的雪花啤酒,加起来三十三,差不多是那里的最低消费。基本每周吃一两次。去的次数多了,就和那个女服务员熟了,在等着鸡公煲上来的时间,就会多多少少聊上几句。

在聊天中,我对她的那种怪腔怪调的普通话一时猜不出是哪里方言的变形,就忍不住问了她的老家。出人意料的,她居然是个越南人。从外形上看,她皮肤很白,目测身高起码一米七,完全颠覆了我对越南女人那种小黑瘦的印象。陆陆续续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她大致的情况。

她从越南来中国打工,并不是我认为的通过结婚过来的,更加不是这家鸡公煲的老板娘。她一直是拿着工作签证,起先是在离越南比较近的防城港的一家纺织厂里,后来到了福建福州,因为老板在签证上很帮她,所以就在鸡公煲做服务员,老板拓展业务,她就到杭州来了。

当我问她,是不是到杭州来,就升级成为管事的人了。她说不是,她读书少,做不了管理,只想趁年轻的时候多跑几个地方,老了就回越南去,越南现在打工也容易。

我说那你现在什么都做,老板开的工资是不是很高啊。她说和之前一样,因为食客少,所以干的活不多,什么时候这里不行了,她就到上海去做,老板在上海也有店,上海她没去过,不知道什么样,也想去看看。我和她说,你就是一边工作一边又在旅游。她说好像有点这个意思。

半年后,禽流感差不多也过去了。那家重庆鸡公煲,一半店面租给了馄饨店。她也离开了。不管是不是到上海,总之,我肯定她是去了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工作。

再后来,这家鸡公煲似乎连老板都换了,最关键的调味料和酱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渐渐的就去的少了。

有时候,路过这家店,就会想起曾经遇到过的这个越南姑娘。她的想法、做法和那些经常搞个间隔年,弄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到西藏朝圣之类调调的文青并无二致。只是这些文青更加有钱、有闲,学历更高,做一个月就有万把块钱,不必每天困在这么一家小店里,从上午九点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什么都干,一个月三千。她只是有些简单的想法,在一个地方工作,然后到附近走走看看,如果有机会,就去新的地方。也许经过若干年以后,她会把这种想法完全抛弃,但就在现在,以及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把握住手头上仅仅有的那么点资源,依然不停的向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前行,而且一个孤身在异国的年轻女人,有你我无法体会的困难,最难学的汉语,都已经到了和人对话无碍的地步……。想到这些,我身上就会升腾出一股力量,让我昂首挺胸,面对呼啸而来的生活洪流。

…………

进书店看书,时常看的天昏地暗,浑浑沌沌,错过饭点都不知道,只有离开书店,吸到外面空气的时候,肚子里才会叽里咕噜的叫。常去的书店斜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家老北京卤肉卷的小铺子,门面不过1米半,和一扇门的宽度差不多,可能就是一扇房门,在沿街的一楼,住宅改造的,挤在一家茶叶店和服装店中间,不留意的话,走快点就会错过。

我站在这家小铺子前面,看到宣传图片上的样子和我以前喜欢吃的肯德基老北京鸡肉卷差不多。边上是各种类型的卷的目录,花样要比肯德基的多。火腿肠、烤鸭、蜜汁叉烧、兔柳……,还没等我扫视完,里面有个声音问我要吃什么,我也没抬头,还是在继续看。全部看完之后,没找到什么特别要吃的,就问能不能推荐一个经典的。店家给推荐了“老北京卤肉卷”,我的目光移动到价目表一看,是最便宜的——八块,就一口答应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铺子里总共两个人,都是二十左右瘦瘦的小姑娘,不像是给老板打工,也不像是有手艺的厨师,估计是自己去加盟了个小吃连锁,学了点制作流程,就开门营业了。外面这个圆脸短发,已经整理好了葱和黄瓜还有生菜,开始从电饭煲里捞卤肉。里面的这个扎着马尾,一边热面饼,一边用擀面杖摊面团。里面的操作间大约六七个平方,除了操作台外,只有一张凳子,上面有打开的一本大约杂志大小的书,封底和封面朝上,红底,可以辨认的几个大一点的黄字是——英语四级。应该是学生吧,至少是在上大学课程,否则不会看专门针对考试的英语材料。维持学费生活费的钱,会不会也从这个铺子里挣出来,读书加做小吃店很辛苦,都是细碎零散的生意,一个一个做,1块2块的赚,极有可能是借钱加盟的,想有个相对稳妥的经济来源……。我接过卤肉卷,付了钱之后,坐到拐角居民区的一条长凳上,一边吃一边还在想着刚才自己编的那个故事,肉卷味道不错,卤肉基本没有什么渣和特别肥的地方。

第二次去吃,外面招呼客人的是马尾,圆脸短发的在里面了,她们交换了分工。我特别留意看那张凳子,果然这次又看到了书,蓝色,斜着,只认识两个没有变形的字——工商。这次我断定,这两个人都是大学生,开这个铺子一定是和她们的经济来源有关,说不定是利用休息的时间在经营,也有可能是轮流逃课看铺子,或者是已经和学校商量好了,可以有些课不上。本想问个究竟,最后还是忍住了。

之后,凡是从书店回去,我都会到这里点一个老北京卤肉卷,每次都搞点小花样,有时候不要香菜,有时候让她们多放点葱,放不同的口味的酱,这样居然在两个月内吃了二十来次,也没腻过。算是小小的支持吧。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笑的,就算我每天吃,吃到撑,又能帮她们多少,假如她们真正面临着困难,最后靠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她们自己。

大约在我第一次吃卤肉卷之后的两个半月,马路拓宽修整,顺便带点拆违,小铺子也停了,卷闸门一直拉着。措手不及的事情总是一再发生。生活中的意外,不停的在让我们发生某种改变,把我们挤出自己设想的轨道,当我们脱身的时候,还会回到原来那条路吗?又或者在痛苦和犹豫中渐渐开辟出了不曾预想过的未来。

…………

自从我的那辆自行车报废之后,就一直坐公交车上班。后来有了免费的公共自行车,差不多就天天骑,除了天气特别不好的时候。在离单位最近的那个公共自行车租车还车点,一直沿着街走,边上有各种各样的店。有修自行车、电动车的,有水果店,有洗脚的,有理发的,有卖烟酒饮料杂货,还有两家早餐店。

每天路过其中一家早餐铺子,里面的老板都会吆喝——哎,拌面、稀饭、馄饨、米粉干、鸡蛋饼……,声音不大,但是音量足够路过的人听到。起先,我还以为是他看到新面孔,就招揽一下生意。不过半年内,只要是从他那家早餐小屋路过,就会听到报送�早餐品种,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只要出现在他的店五米之内,这个声音就会进到耳朵里,要么就是因为我听的太多了,以至于到了他的店铺跟前,就会有听到拌面、馄饨、鸡蛋饼的幻觉。

我从来没去吃过这家店的早餐。早餐铺子的生意,虽然没到挤在门口排队的程度,至少里面的十一二张座位,顶多只有两三张空着,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有个女的,大概是她的老婆,在里面递送早餐,烧馄饨和拌面,他则是做鸡蛋饼和炒粉干外加吆喝,忙忙碌碌的一个早晨。到了下午就清闲不少了,我下班去公共自行车租车点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夫妻两个在和周围的那些店家还有些大概是居民区里退休的老主顾聊天。

某天下午,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早餐小屋的老板正在街边擦一辆伊兰特,白色车身黑色顶盖,很潮,大概买了不到几天,因为之前从来没有看到有这么样的车子停在靠人行道的马路边。老板用块很小的布在擦车顶,车子是够干净的,老板还在擦,似乎已经不是为了清洁,神情很享受,有些自豪和满足,但不是炫耀。老板娘就坐在人行道上,边上是做作业的女儿,她一边盯着女儿的作业,一边笑他老公看那辆黑顶伊兰特的眼神。

开早餐店的,而且是那种很平常的早点,人人都会学得上手,只是有没有这个耐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这里挣来一碗饭,一辆车,一个家,挣来自己的整个生活。未来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被开拓,厌弃无聊,却被无聊所伤,越想逃离无聊,越是被无聊包围。

…………

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在这些疲惫的面孔下面,隐藏着普通人的坚持、勇气、耐心和梦想,眼睛里闪烁着向往。叶弥在《成长如蜕》中写到:“人生中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于不得不做中勉强去做,是毁灭;于不得不做中做的好,是勇敢。”可是我却遇到了另一些人,他们给我展示了不同的面貌:重要的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不得不做的事情会跟着来,但绝对不是阻碍。

可以说大部分时候,不得不做的事情让你产生排斥感,但是只要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在一直做着,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也是可以忍受的。这是另外一种勇气,为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去承受生活中的那部分不如意,那部分不如意或许会逐渐变得好起来,或许变成苦痛和磨难……,就这样,生活日渐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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