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香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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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孩家又吃人炖猪肉了……五孩还给我吃了一大块肉呢,太香了……谁不信,上来闻闻……"

我一进家门就撅着嘴大声嚷嚷,一到这个时候,我们全家上下都盯着我,小弟还真的凑到了我的嘴巴下。

父亲开始不说话,他低着头,卷着他的烟叶,一张我们用完了的废作业本纸,在父亲的手中,不停的搓动。烟吸在父亲嘴上后,父亲说了话:“五孩他爸在街上卖瓜子,虽然有钱,有这猪肉吃,可迟早要出事,还是正正经经下井干活,挣钱养家才是正路啊……"

我亲眼见过,五孩他爸卖瓜子,被矿山上的护矿队抓走过,伙伴们嘲笑五孩他爸是个二道贩子,五孩爸爸名声不好,但隔三差五,手里总会提着一条肥猪肉走过矿山大街,好多人都很眼气。

父亲在我们矿山上下井,干的是采煤工,他个头不高,身体瘦小,但很精干。

那天,父亲下井回到家中,他不知何故穿着黑乎乎的下井的工装回到家中,脸也黑不溜秋。往常,父亲出井后,要先进洗澡堂,洗干净浑身的煤黑后,换上那身洗的发白的草绿色衣服,踏上那双洗的发白的草绿色球鞋,人虽然利落了,但疲倦却写在脸上,父亲一进屋,母亲赶紧将热在锅中的饭菜端上桌,让父亲赶紧趁热吃,父亲这时不着急吃,而是问我们兄妹几人吃过没有,吃饱没有?这个时候,我总会在心里头说:窝窝头,玉米面糊糊,吃了也不会饱!我就是想吃到杀猪菜。

按往常,父亲应该是下午三、四点下井回到家中从没晚过,但最近这些天不知啥原因,很晚才能回来,母亲说父亲下班后,在矸石山上检煤核呢。

一个月后的一天,父亲回到家中,他头上缠着一条印着血渍的纱布,父亲的两只手上也缠上了纱布。

姐说都是因为我这个催命鬼,害的父亲下了班,还要上矸石山上捡煤核,摔下了矸石山。

第二天,母亲买回家中一头小猪仔,这头猪仔全身花白,吱吱叫着在我家院子里乱窜,我给这头猪起了个名,叫小花。听说小猪仔刚捉回来都这样,它们怕人,养一个月才能熟,这头猪仔是用父亲在矸石山捡了一个月的煤核挣的钱买下的,父亲说养到冬天,杀了,好好慰劳一下我们全家,让我吃个够够的杀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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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猪可不那么简单,猪也是一张嘴,要天天吃饭,当然它不能吃我们人吃的粮食,猪的吃饲料生长,饲料站在离我们矿山山外八十公里的市粮油公司。那天,父亲给我身上装了十块钱,让我跟上邻居宋大伯去市粮油站。

宋大伯的一个熟人的熟人是矿山上的司机,正好开车要进市里去办事,宋大伯托熟人说好,让我们搭上顺路车去买饲料。搭乘的车是一辆"挂斗车",就是主车另外挂一辆车。那天坐顺路车的人很多,大家都不想去坐斗车,因为斗车没有重量,行驶在山路上非常颠簸,一路下来,心肝肺都会掂出来。宋大伯掏出一盒我们当地的名烟"青城"为司机点上,司机将主车上的人赶到斗车上几个,为我和宋大伯腾出个地儿挤了上去。其实宋大伯衣兜里还装了一盒我们当地的名烟,比“青城"上档次,这个烟名字叫"大青山“,我问宋大伯为何不给司机抽“大青山",人家这么把我们俩当回事,宋大伯说我不懂,"大青山"关键时刻才派用场。

车到了市粮油公司,下车时,我见宋大伯给司机点"青城"时,故意露了一下"大青山",后来宋大伯对我说:他和司机打好招呼了,回去他要捎我们和饲料,到时侯就给司机“大青山"。

我们买好饲料,等车,但天快擦黑,也没见车来拉我们,没办法,饲料得弄到火车站回矿山,那时我只有十岁,两大麻袋饲料最少有一百多斤重,宋大伯是大人,他背起他买的两麻袋饲料往火车站走,可我没有力气背,我急的没办法,和宋大伯商量后,把我买的两麻袋饲料退了。

空手回到家后,我的母亲非常不高兴,埋怨我无能,我和母亲吵,我说我人小力气小,背不动一百多斤,不信问宋大伯,这时宋大伯背着一麻袋饲料来到我家,说怨他,他没给人家司机"大青山",惹毛了司机机,人家生了气,没来拉咱们回家。

父亲说:“没有饲料,上山拔猪草,一样喂猪……"

父亲带着我上山拔猪草。说是上山,其实,我们家就住在山上,猪草就长在半山的坡上,父亲说给猪吃的猪草有两种,一种叫绿砂绷,一种叫回回草,绿砂绷枝叶长的细腻,非常茂密,回回草叶子长的又圆又大,色彩水绿。在绿纱绷对面,长着一种和绿砂绷模样一样的草叫灰砂绷,这种草的颜色是白灰色的, 带毒,猪不能吃。回回草对面长着一种名叫小回回草的草,这种草就像回回草的小兄弟,样子一样,只不过叶子小巧,也带毒,猪不能吃。

猪草拔回来,母亲将它放进我家院墙角的灶台上的一口大铁锅里煮,煮好后,放凉,然后,母亲让我们姐弟帮忙,撸煮熟了的猪草,因为猪草有很硬的茎,猪是不能吃的,猪只能吃软乎乎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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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小花,我们全家都在忙乎。

小花终于见长了,它从几十厘米长,长到了一尺多,我没事来到猪圈,打开猪圈门,进入到猪圈里,看小花吃食睡觉,有时,我会给懒洋洋躺着的小花挠痒痒,脑子里幻想着小花快点长大,长大了杀了它,吃香喷喷的杀猪菜。

一天早上,我去看小花,突然看到猪圈里的小花没了踪影……

小花丢了,是我的疏忽造成的,那夜,我在猪圈看完小花,走时,忘了关猪圈门,结果让小花跑了。

在我们矿山,谁丢一丁帽子都能找到,可我家的一头小花猪,找遍了矿山,始终不见影儿,父亲去派出所报了案。

一个月后,从矿山五十里地外,一个叫白菜沟的村子,来到我们矿山上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马车停在了我家的院外,跳下两个戴草绿色帽子的汉子,他们说他们是白菜沟的农民,一个多月前,一头花猪跑进了他们的村子,这头花猪东逛西逛,没人知道花猪是谁家的,后来他将花猪赶进他的猪圈先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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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和本村一个贩卖猪仔的人,谈起他捡了一头花猪的事儿,猪贩说看看花猪,猪贩看完花猪,便说这头花猪好像是他卖到矿山上的一头猪,扑实的农民说不能占人家便宜,应该给人家送回去,于是,农民用马车装上花猪,在猪贩的带领下,找到了我们家。

我母亲检查完这头花猪,激动的说,这头花猪就是我家的猪。原来我心细的母亲早在猪耳朵处烙下了一块印记。

我家的小花猪失而复得,我们全家人都非常高兴,我想的是我今年还能吃上杀猪菜。

我的父亲母亲千恩万谢后,硬要补偿农民大叔为我家养了一个多月的损失,农民大叔推辞不过,收了一袋我家的白面,还硬给了我家五块钱,因为那年月,没有粮本粮票有钱也买不着粮食,更别说买上紧缺的白面了。

小花找了回来,母亲小心意义养着,母亲说大雪后就杀猪,给我做杀猪菜吃。

几个月后,小花吃肥了,这时,母亲说我可以打开猪圈门,撵小花出去溜湾了,但此时的小花,懒的爬都不愿爬起来了。

终于盼到了大雪。

这天早上,天还渐黑,天空中飘着几丝雪花,父亲就起床了。父亲打着手电筒,来到我家墙角处那个只有在夏天才使用的灶台,今天我家要杀猪,灶台又被用上了,父亲引柴点火,烧煺猪毛的水。

母亲也早早起来忙活上了,她今天的心情是复杂的,回想这大半年来,她亲手把一个几十厘米的小猪仔,饲养成一头三尺多长的一头大肥猪,现在要杀掉它吃了它,母亲悲欣交加掉下来了几滴眼泪。

我今天也早早起床了,我是急着想吃香喷喷的杀猪菜。

今天我家杀猪,父亲早请好了帮忙杀猪的人,他们也早早来到了我家。

一切准备就绪,杀猪开始了,大家把花猪赶到一个死角里,围成一个半圆,花猪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寻找逃跑的出口,花猪终于找了口子,可它刚从大家的腿边窜过,就被两个人扯住了后腿和尾巴拖倒在地上,其余人一拥而上,将花猪死死按住,花猪挣扎吼叫着,但很快滚在地上不能动弹。

这时,屠夫嘴里咬着一把一尺多长的亮闪闪的尖刀,他两只手紧紧抓住花猪的耳朵,一个膝盖重重地压在猪后颈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从嘴里拿下尖刀,在猪脖子处比画了几下,然后刀一用力,扎进了猪的槽口。

猪大声的吼叫,槽口突突冒出黑红色的血如泉涌一般流进一个大磁盆子里,几分钟后,猪的吼叫声变弱,而后停止了扭动。

花猪被大家抬上灶台,屠夫将一条长长的铁棍扎进花猪的一条腿里,左右捅了一阵,抽出铁棍,屠夫将嘴对在此处开始吹气,十多分钟后,花猪的身体被屠夫吹的鼓的圆圆的,然后,屠夫用一个早准备好的绳子捆扎住猪腿,冒着白花花的水浇上了猪身,开始煺毛。

屠夫用他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屠刀,不紧不慢地对着白花花的大花猪开膛破肚,清理五脏,然后要割下槽头肉。槽头肉要做杀猪菜,杀猪菜有讲究,必须是槽头肉。母亲将白花花的槽头肉切好下了锅,又用一个特大号铁铲翻炒着,滋滋啦啦的炒肉香味,漂到了很远的地方,惹的人们闻着味,找到我家来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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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菜做好以后,母亲盛好八、九碗,这是准备要送给我家最好的邻居家每家一碗偿偿吃。

这炖杀猪菜我吃香了,我想着我家这下不愁吃肉了。第二天一睁开眼睛,我就嚷嚷着让母亲再做杀猪菜,说我还没吃够,还想吃,另外,我还答应人家五孩,说让他偿偿我家自己的杀猪肉。

母亲说杀猪菜不能做了,花猪肉没有了。

原来,年根底,我们矿山上采煤大会战,大干一个月,向新年献礼。

矿山安排这次所有下井人员都要吃上一炖饺子,但矿山上肉铺供应没有计划,猪肉没地方去采购,父亲知道后,背着我家的花猪肉,送到了矿山大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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