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上的露珠

老周跛着腿穿过工地时,没人抬头。油渍斑驳的工服像层锈壳裹着他。他的工具间挨着废弃花圃,窗框上积着陈年的灰。某天我提前上工,撞见他蹲在荒草里,正用扳手小心地撬一块压着野藤的水泥板。见我愣着,他喉头动了动:“……它想爬上来。”

从此我总瞥见他在荒地忙碌。晌午毒日头下,他弓着腰拔除疯长的野蒿,汗沿着脖颈沟壑淌进衣领;暴雨过后,他踩着泥浆挖排水沟,胶鞋陷在淤泥里“噗嗤”作响。有工人嗤笑:“老周,刨得出金子?”他从不争辩,只把断砖碎瓦一块块垒成矮墙,像在给什么宝贝砌襁褓。

直到初秋清晨,我推开门撞见一片燎原的绯红——茑萝藤蔓翻过矮墙,细碎红花缀满铁网,露珠在蛛网上颤成水晶珠链。老周正踮脚修整枝条,锈迹斑斑的扳手别在后腰,霞光给他佝偻的轮廓镀了金边。原来卑微的脊梁弯得足够低时,也能为春天架起攀爬的阶梯。

他回头望见我,沟壑纵横的脸舒展开。没有言语,只递来一支沾露的茑萝。我忽然看清他掌心交错的老茧与裂口,像大地的纹路。所有被生活按下头颅的匍匐,终将在某个黎明挺成破土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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