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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打她毕业工作后，母亲的第几十个催她回去相亲的电话了。
她把被子盖过脑袋，真的不想接，每次她妈都是已各种借口骗她回去，这次不知又会用什么借口。但是不接的话，难道要逃避一辈子？迟早是要面对的。
对于大城市里来说，26岁的林音正是拼搏上进的大好时光，但对于她从小出生的偏僻小镇来说，26岁就意味着是个老姑娘了，用她妈的话讲，别挑了，再挑啊就该嫁个二婚的了。
其实对于家庭的压力，让林音更受不了的是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岁数大的人天天没事儿就唠唠这家长那家短，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但是林音从小性子倔，显然不会认同别人的看法，况且没有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之前。总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人来结婚吧，这就是为什么她要一直留在大城市的原因，在这个城市身边永远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氛围，没有人会去催你该怎么做。
手指划向接听键，林音已经做好了回绝的准备
但是意外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林音，你妈病了，你……赶紧回来一趟吧。”
父亲颤抖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林音撇撇嘴，心中愤怒的气息好像随时会爆发
每次骗我回去就算了，这次竟然联合爸爸一起骗她
虽然此时的林音已经坐上回家的火车，看了看窗外，夜色如水，心中的愤怒多少消了一些
这次回家，一定要和父母说清楚
漫长的夜路，林音想起小时候母亲对她的严厉
从小林音和母亲的关系就不是特别好，一直到毕业后她才搬出去住，一是距离公司近一些，二是想脱离这个家，她的母亲是一个控制欲特别大的人，不管林音做什么用什么还是和什么人接触，都是由她妈一手安排的，当然像早恋什么的这种事情更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记得小学的时候，当时在学校里写完了作业，准备和小伙伴出去玩，结果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回去的晚了些，到家后母亲不闻不问的就是暴打一顿，以至于到现在手臂处还有一块浅浅的疤痕
在她的世界里必须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这些事情，穿着方面更是如此，可以说从小到大林音的服饰都是很朴素的。大学那一年，自己兼职赚了些钱，为了犒劳自己，林音买了一条很漂亮的碎花裙子，但是不幸的被她妈发现了，等林音回家后发现床上静静的躺着花裙子的“尸体”已经被剪的面目全非，说实话很不理解她妈为什么要这样，只要一不对她的心思，绝对会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逼你就范。
直到大学毕业后，林音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她妈的威逼，但是没想到的是又演变成了催婚，林音不止一次和她妈解释自己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结婚的想法，但是她妈就是一根筋完全听不进去，直到后来每次林音不回去就用各种借口来骗她回去，譬如装病，所以林音才觉得这一定是圈套，母亲逼她妥协的圈套
二
抱怨了一路的林音
最终还是到家了
当门打开的那一刻，林音看到父亲满脸的倦容意识到不对劲
林音此刻虽有短暂的短路，但还是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这次猜错了
当她慢慢的走进卧室，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瘦骨嶙峋，面色枯黄的人真的是自己那个生龙活虎的母亲吗
不，她的母亲是那么的强势，而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皮包骨头，头顶依稀可以看见头皮少的可怜的头发，好像脆弱的如同刚出生的婴儿
爸爸拍了拍林音的肩膀，意识她出去说
林音木纳的跟着父亲的脚步走出卧室，爸爸本身就白了一半的头发更加的白了
“你妈从上个月就有些不舒服，但是怕耽误你工作，一直没敢和你说，直到前两天突然晕倒了，才去医院检查，癌症晚期，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她怕你回来看不到她，所以坚持一定要出院。“
妈妈可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一个月食欲等各个方面都不是很好，导致一个月瘦了好几十斤
林音默然的听着，不知不觉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回头望去，床上的母亲就这样眼巴巴的望着她，嘴里好像嘟囔的在说着什么
好像在说，我不能走，妈妈还没看见你成家
林音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家里从来没有如此的清冷
她对你的关心
从来秘而不宣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当最重要的人快要离开的时候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责备所有的不满和抱怨，都会在生死离别之际消失殆尽，化为尘烟
就算是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当她的生命进入倒数的时候，你也会原谅他曾经所做的一切，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在就好
更何况那是你的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你养你的母亲
林音辞职了——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在接下来的日子好好陪着母亲，妈妈无数次哄骗让她回家相亲结婚，都以失败告终
但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段时间，林音都陪在妈妈的身边，几平米的卧室拉着窗帘，太黑，好像死亡的脚步正在慢慢的侵袭，房间里有了腐朽的气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无助过，害怕失去
母亲最近变的更贪睡了，醒着的时候就会拉着她讲些小时候的事情
“你从小呀，贪玩不爱学习，那段时间看到外面很多孩子放学失踪的新闻，我和你爸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就怕你出去玩回不来了，妈妈打你是想让你记住了以后不能再贪玩，放学后要立刻回家，可能妈妈的做法不对，女孩子很容易上当，总归是要比儿子养的精贵一些，你不要记恨妈妈，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的女儿，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每次打了你，可是妈妈心疼的和针扎一样，但是没办法，你太皮了，学坏了怎么办，恨我没关系，我们不希望你走弯路啊“
你长的漂亮，妈妈怕你被坏男生骗，不敢让你穿的漂亮，你不理解我，和我吵和我闹，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林音的脑袋好像被什么冲撞了一样，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压迫”、“强制”在母亲那里居然有另一种解释，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和母亲有多缺乏沟通。她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和妈妈性格其实如出一辙。
一样的自以为是，又一样的倔强好面子。明明是关心，却表达成了逼迫。
而这些秘而不宣的体贴，居然到生命的尽头才变得坦诚。
三
胃癌晚期的病人，食欲会急剧减退，进食后又严重呕吐，几乎已经吃不下饭。但林音喂的每一口粥，母亲都会皱着眉乖乖喝掉。
吃完了又咯咯的对林音爸爸边笑边炫耀：”小时候是我喂女儿吃饭，现在她喂我喝粥。倒过来了哈哈。死老头子，你没有这种待遇吧！“
但是这粥，又能喝几天呢。
林音想着，感到有点鼻酸。她放下碗扭过头，悄悄用衣袖擦了下马上要滚出来的泪水。父亲也低头往洗手间冲，都不想让她看见脆弱的一面。
还有，帮母亲擦洗身体。
脱了衣服才发现，原本有点胖的母亲，近来越发瘦骨嶙峋。擦背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硌手。因为太瘦，胸像一张破麻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这时候母亲总会有点难为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抿着嘴笑。
”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洗澡，你还帮妈妈搓背。后来你发育了，就一个人躲在一边洗。我现在老喽，让你看见我这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林音觉得眼睛很酸。她掩饰着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有些是储存尘封在回忆里，被重新翻出来。有些是她没有记忆，却能想象到的情景。
母亲十月怀胎，饱受妊娠反应。在产房里忍受十级阵痛，却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欣喜若狂。
她1岁，不厌其烦地教她说话。
3岁，循循善诱地教她走路。
5岁，哄她睡觉把她抱在怀里。
7岁，第一次拿到她的满分成绩单露出开心的微笑。
10岁，14岁，18岁，20岁。她和母亲几乎成了仇人，相互谩骂，互不让步。
每一次见面的摩擦，每一个电话里不耐烦的语气。
每次她怒气冲冲转过头的那一刻，愤怒吼叫着挂电话的一瞬间，母亲都在擦眼泪。
为什么我们的眼里只有恨。只看到父母对自己苛刻的一面，铭记了他们做过的每件错事。却把他们给予过我们成长过程中的耐心、爱意，全部视而不见？
人都会犯错，自以为正确的错。对亲人加诸给你的伤害别太耿耿于怀，因为他们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啊。
四
随着病情加重，母亲越来越羸弱。她经常会整天的昏睡，醒来后说些不知所云的胡话。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好像万蚁噬心，每一根骨头都被敲得粉碎。在梦里，她也会连连喊痛。
为数不多醒着的时间，母亲都用来拉着林音和爸爸的手喋喋不休，说烂一万遍的往事，眼睛里弥漫着不舍。
她不想走。——还没有看到女儿结婚生子呢。
但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就在这里：
总有些人的离开，你无法控制。大部分曲终人散，也来不及告别。
林音后来觉得，母亲走的前天晚上，她自己好像有预感。
那天她在床前醒来，看见母亲在黑暗里默默盯着她看。眼神很亮。
她似乎精神不错，说自己饿了。林音赶紧去熬粥。母亲胃口挺好，慢慢吃完了一大碗。
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回光返照吧。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示意林音扶自己坐起来。后来回想起来，似乎在交代遗言。
“你一直怪我催你结婚，想你回家工作。女儿啊，你肯定觉得妈妈很自私吧。但是妈妈是真担心啊。人就活这几十年，我和你爸总会比你先走。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没人管就不好好吃饭睡觉。不结婚，到时候孤苦伶仃没人照顾怎么办？”
“这些年，妈给你存了几十万块钱，是想等你以后结婚了留着做私房钱的，没成想我等不到了。这事连你爸都不知道。趁他没在告诉你，银行卡缝在这个枕套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女人啊，还是得自己留点钱。这样做什么事都硬气。“
“我这几天老是睡觉，就怕没机会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怨我，怪我管着你，没给你一个宽松的童年。下辈子说好了，我给你当女儿吧！你都报复回来。”
说着母亲呵呵地苦涩笑了，声音嘶哑得好像在拉破风箱。
林音看着她，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她的脸已经湿漉漉的。她心想，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得到救赎了。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能轻易的原谅任何人。朋友、伴侣、同事，甚至陌生人。我们把所有的善意和耐心，都给了别人：但却总难以原谅父母。但这个世界上，偏偏又是这两个人，是你就算十恶不赦，甚至炸掉了整个世界，也能张开双手拥抱你的人啊。
可惜年轻气盛不肯认输的倔强，和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不懂沟通，把本就有距离的两代人推得更远。
但是你的眉眼间总刻着他们的痕迹，血液里流的是他们的基因啊。你总抱怨他们牵你太紧，但真的要永远放开手的那一刻，你会不会心里又变得空落落。
用恨来画地为牢，把自己变成阶下囚。这是多可笑的事情。
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阴了这么久，天终于放晴了。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
你和他的缘分就是
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