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和一个朋友坐在江边夜排档里，边喝着啤酒边听他讲酒店的故事。显然，听得出他所讲的事经过了嘴巴的加工，但我也相信故事里有真实的影子。尽管时日已久，我还仍有记忆。

现在，我将他所叙述的其中一则故事稍加整理后粘贴于此。

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个女人，不提她的名字，就以“她”代替到底。

她原来是一家区工商支行的信贷员。论文化，她高中毕业，写有一手娟秀的字；论相貌，她属于耐看的一类女子，个高脸圆肤白富态。朋友说，她身上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个是她的声音很动听，“像夜莺叫一样”。我问他听到过夜莺是怎么叫的，他说没听见过，人家说像唱歌一样。他反问，我说我也没听见过，一定很好听吧。朋友说，她的第二个特点是“走路无声”。我说无声有些怕人，是脚步轻盈吧。朋友警告我别再打扯，否则他不说下去了。我诺诺。

【2】

这个地方设有港口，是本市最大的煤码头，来自北方的煤船都在这里卸货，然后用汽车转运市内外各地。这里便出现了一批专做煤炭生意的商人。

这些商人自有资本不够，每次做一船煤炭，必到银行临时借贷，其中有一个张姓商人，成了她所在支行的常客，久而久之，她和他就成了熟人。

张姓商人做了几回煤生意，兜里的钞票咕咕地冒出来了。他扩大了公司的注册资本，在下海塘建成了上万平方米的煤炭堆场，盖起了办公楼。在他的鼓动下，她自砸金饭碗，辞职去了他的公司，美其名曰“下海”，和他一起合股做生意了。其实，她没有出一分钱，张姓商人给了她15%的干股。人家看准的是她在银行里的人脉。

其时，她30岁出头，一个女儿正读小学。她辞职前遭到她老公的剧烈反对。她老公生得一表人才，也跟在人家后面做生意，可积财不多，她有点看不起他。反对无效，他老公只能采取消极对抗的办法，从此不再和她钻在一个被窝里。

张姓商人封她做总经理，负责融资一块。做了一段时间，也着实赚了好多票子。可好景不长，张姓商人生意越做越不地道，成了奸商。他往运煤船里大肆渗水，将优质煤和劣质煤混和冒充优质煤出售。受害人揭发了他，遭到区煤炭协会的通报，于是银行停止了对他的贷款，还限期清缴借款。

张姓商人的信誉没了，堆场上的煤没人要，加上资金链一断裂，还不上借款，他就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一日不知去向。张姓商人是否在逃前后和她有无联系，不得而知。

幸运的是，她似乎轻易地躲过了这场灾难。张姓商人失去踪影后，她曾被有关方面叫去了几次，为防债主上门也出去躲避了几天，最后她一身轻松依然在众人面前继续发出动人的夜莺声音。

朋友评论说，看来她确实有头脑，是不简单的女人。论据之一，在张姓商人出事之前，她就已经租赁经营了一家酒店，当起了酒店董事长。张姓商人并无资金投入在酒店，没有一点股份。她也在张姓商人出逃之前，已辞去了公司的总经理职务，经济上已无联系。论据之二，她与公务机关里的一些人头关系比较密切，本人就是区政协委员。论据之三，她能说会道，能哭能笑，而且特有嗲劲，“干爸一声叫，老头犯迷糊”。反正最后，张姓公司被有关方面以现有财产清偿完毕。

【3】

她躲过了这一劫，却逃不过另外致命的一劫。

她所经营的酒店，是挂着三星标志的酒店，内部设施齐全。她与老公分居后，酒店内的一个豪华套间就成了她的歇息之处，自有服务员每天去打扫卫生。打扫时间基本固定的，一般在上午10点钟后，她睡得晚起得晚。但又是随时灵活的，听了她的叫唤后必须立即去。据服务员发布小广播内参消息，打扫她的房间艰难。

她的房间里凌乱不堪。外衣内衣到处扔，在床上在沙发上在地毯上，分不清哪件换洗哪件干净；香蕉苹果橘子皮，酱油瓜子葡萄干，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玻璃茶几上、羊毛地毯上甚至在按摩浴缸里。此外还有东一滩西一滩的红酒渍、咖啡渍、酸奶渍和其它什么渍。

清理她的房间一般由客房部经理带着一个服务员整整要忙活一上午。她常常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前台，要她们替她去买夜点心，前台服务员怕出去，就转差保安员去买来。有时她深夜出房间转来转去，如果遇到值班人员打磕睡，就惨了，一顿教训外带扣奖金，第二天还找来部门经理批评一番。

她迷上了麻将，在房间客室里安上了一台自动麻将机。开始她是解解心焦小玩玩，也不每天玩，可渐渐地上瘾了。这上瘾的原因，是她结识了某局的一位副局长。

【4】

这位副局长四十几岁，清瘦，戴着无框眼镜，腰板毕挺，风度翩翩。他是部队转业干部，原在一个乡镇当副镇长，调到某局才几个月。有一次，她到某局办事，自然有人介绍了他。据说，她一见到他，竟像小姑娘似的红了脸，而他握住她的手说，久仰大名的老板娘原来这么年轻漂亮！

副局长到酒店来了。第一次是带人“检查”来的，他的局的某项工作监督职能与酒店有关，于是董事长总经理及有关人员陪同汇报吃饭。第二次是一个人来的，只她和总经理陪同。吃完中饭后，安排打麻将了。第三次是晚上7点后来的，他一声不响径自上了电梯。

据小广播内参消息，从那以后，她睡的房间只准客房经理一人进去打扫。有服务员偷偷过去瞧瞧，觉察到里面比以前“清爽”得多了，致使那个小服务员发出由衷的感慨，一个女人不能没有男人哟！

副局长好像在单位里也没啥事可做，他就俨然成了酒店之中的这洞天福地的主人。她快乐了许多，夜莺一样的声音更加动听，沉浸于啪啪啦啦的麻将牌里，沉浸于他们创造的无限幸福中。

副局长好赌，且赌注很大，一场输赢从万元到几万元，可是他的赌运很差，赢了几千元，输出几万元。他毫不心疼，因为不用他自掏腰包。他的背后有她，她会源源不断地在付出爱情的同时付出钱财。

她逐渐捉襟见肘了，随手可拿的现金慢慢地减少见底。于是，每天从客房收入上来的现金一汇拢，其中就有一部分流向到麻将桌上。酒店经营层急了，提出不能这么做，这样下去酒店还要不要开下去？也有人劝她不要再赌了，情场得意必赌场失意啊！

她和他停赌了几天后又忍不住了，没有赌资时，她出面借高利贷。听说她共借了70万元的高利贷，光借不还，没多久利息就已经超过了本钿。

放高利贷的人后来也不再借给她，他们本就和她熟识，因为这帮人就租住在她的酒店里。他们也觉得她这样下去，会把整个酒店赌光的，也不愿意看她这样没落下去。她的人缘不错，她的钱也是靠打拼出来的。他们只要求她归还本钱，利息就算了。放高利贷的人肯定还有一层心思，她在这个地方算是一个名人，有着方方面面的关系，如果逼她要利息，他们可能不但要不了一个子，反而会被注意。

她变了，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她提出酒店管理不好，解聘了诚诚恳恳的总经理。后来的总经理是副局长推荐来的，这位总经理非常聪明，开只眼闭只眼，只拿钱不做事。她整顿酒店的另一个办法是不断地换厨师，说是菜肴花色陈旧，新菜不出导致客人减少。一年间，厨师队伍连换三批。

一个好端端的酒店逐渐衰落，而她和他的赌瘾却没有衰落。她又提出，要总经理承包酒店经营权。这位总经理其实对管理酒店是有一套的，他答应了，并先付了30万元押金。正在总经理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发生了重大事件——副局长被检察机关叫进去了。

副局长下属的一个旅游公司在改制时，公司负责人曾经送了几万元钱给他。这个负责人后来因其它事发，为了立功，顺便将行贿的事揭发出来，于是副局长倒下了。她的酒店也倒闭了，她自己倒在不明不白里……

朋友说，生死两茫茫，爱情也茫茫，无人能解爱究竟是什么情又是什么？我说，能解。可怎么解，回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