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个神奇又复杂的东西。它可以是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味道。在我的记忆里味道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常常想起午后阳光暖暖的味道，上学时同桌头发的味道，她的味道，被窝的味道，美食的味道以及任何美好的味道。时间久了，走在路上突然闻到了某种味道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人，某件事。大概是因为回忆里的东西是好的，才会让人经常想起。

我是个北方人，北方人总是沉溺于北方菜厚重的口味以及豪爽的性格里。没去墨尔本之前，我对粤菜了解只存在于咕咾肉之中，然而甜酸口并不是北方人的最爱。在墨尔本生活的四年里，我有三年的时间都在一家粤菜馆打工。墨尔本千万家中餐馆，Flemington的街道上也有十几家餐厅，能来这家餐厅也是缘分。缘分说白了，缺钱；说好听了，那年刚和她在一起，虽然分手了，但当时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这些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幼稚愚蠢，但打工的目的却很单纯。不管是因为什么，三年的时光很难忘记并时常思念着。

我打工的地方不大，自然是跟国内的大酒楼比不了。单放在墨尔本说，其实算是中等规模的餐馆了。一周七天无休，每次推门进去老板基本都在。中午去，老板在砍烧鸭，准备烧鸭饭。下午去，老板也在砍烧鸭，准备外卖。晚上去，老板还在砍烧鸭，准备堂食。我常常想如果我每天都困在这个地方，并且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一个月后我大概就疯掉了。我也曾问过老板，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自我调节”，我知道我肯定没有他这种境界。因为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很抵触在那里上班的，主要是因为辛苦，其次还是因为辛苦。不亲自体验过，也很难去理解这种出力挣钱的辛苦，所以我十分尊重他们，这不仅是出于教养，更多的发自内心的敬重，不管是服务员还是外卖快递小哥等等。

对于我来说，没来上班之前我是“少爷”，来了上班我就是“小力巴儿”。对于“少爷”来说，一切都不那么舒服。特别是擦桌子时，收拾别人吃剩下的骨头和螃蟹壳真的让我感觉十分恶心。从早上10点站到晚上10点，腿酸胀得很，好像是站在硫酸里一般疼痛。上菜的时候油点溅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像被针扎一样。其实现在想想也都还好，可能因为干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在回忆起来所有的痛就都不是痛了。

不管是哪儿，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味儿。人情味儿是温情，是温暖，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我很敬重我打工那里的师傅们，不管是主厨还是烧鸭师傅们，还是服务员阿姐们，她们大多待我不错。师傅们的手艺精湛，不仅征服了食客的胃，也征服了我的胃。所以现在，躺在床上的我十分想念那里的味道。但味道并不是最主要让我思念的，其实还是那里的人。主厨师傅会因为我今天来而特意做好吃给我，这让我十分感动。从凉瓜排骨汤到有炸鸡蛋的红烧肉，一点一滴都让食物格外好吃。但最让我记忆深刻的味道是那份打包的咖喱牛肉饭。我记得那天我刚刚下了早班，师傅正在准备大家的午饭，我换好衣服跟他告别。他站在炉灶旁转过身对我说“今天这么早下班呐？”

“有个论文还没写完，赶紧回去写论文了！”

“吃不吃饭呐？”

“不吃了，赶紧回去了”

“拿个饭盒，自己盛点米饭，把这个咖喱牛肉打包回去，学习饿了的时候吃。”

“谢谢师傅！”

他只是转过身拿起手勺盛了满满一勺牛肉浇到我的米饭上，没有一句话，然后就接着干活了。那一份沉甸甸热乎乎的咖喱牛肉饭，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牛肉饭了。虽然我是个感性的人，但大多时候我都还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只有写下来才给我了勇气去说些感谢的话。一份小小的牛肉饭和山珍海味比不了，但那浓浓的温情却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逾越的人情味儿。不仅是主厨师傅，其他的师傅有的幽默风趣，有的善良慈祥。有一位老师傅曾经告诉了我许多做服务员以及做事的道理。这些道理让我终身受益。有时候闻到了油烟味，我就会想起老师傅那在火光下佝偻的身影。 其实不仅是师傅，在打工的地方我也认识了很多朋友。Winty，小妹，乐欣等等，他们让这份枯燥的工作变得每天都有意思。有段时间我甚至想天天上班，每天跟朋友们开开玩笑也挺有意思的。我想味道，仅仅是味道，像是一部放映机，让我回忆起这些温暖的故事。

因为疫情，今年我没能回去继续打工。因为快毕业了，大概回去也没法再继续打工了。谁也没想到去年的最后一次上班，竟然真的是最后一次上班了。这样也好，回去面对面的跟老板，师傅和阿姐还有朋友们再见实在是有些困难。三年时间，毕竟也挺久了吧。就这样留个念想，想着明天就去上班了，或许我能感觉好一些。

  最近不知怎么了，常常想吃老板砍的烧鸭。看了《风味人间》的烧鹅与酸梅酱后就更想了。真是奇怪，一个在北京生活小二十年的北京人怎么喜欢吃粤菜了呢？上了大众点评左搜搜右看看，原来在东四有家网红粤菜小馆，在馋虫的驱使下去了。 点了一份烧鸭，吃了一口，我皱了皱眉。真是奇怪，明明很受欢迎的网红烧鸭在我嘴里却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小宝

2020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