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子酷似一日追赶着一日。只道是春季刚刚掠过,夏季款款而来,抬望眼竟然在五月初夏的光景里,发觉夏季已然悄悄着上了盛装。
我是指沿途所见。
紫色的鸢尾花开败了,换之以一种艳丽的黄色小花,成片成片的,打老远就把目光吸引了去。更有惊艳眼球的月季花丛,之前它们的存在感并不强,人们甚至都没注意到它,而今各色花朵挨挨挤挤地盛开着;打眼望去,像是蔓生的一般,俨然是片错落起伏的小山丘,色彩斑斓的,自成世界。
不禁感叹,只前后十日的工夫没来田间旷野,眼前的风物便是另一番模样了。
路旁的杨柳,不再以满眼的簇新示人,已是枝叶繁茂状,热热闹闹、满树繁花的梧桐,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缺少了浓郁刺鼻的梧桐花香,倒是多了随时都会闯入车厢的漫漫杨柳絮。话说人们都相当地讨厌这东西,只被它纠缠得心烦,却是忽略掉它之所以来这人世间轻盈飘荡的神圣而浪漫的使命。
自然,我之所以几次三番地来这旷野,最直接的目的是为了那麦田。历经一个漫长的冬,春天里,它的绿意似能压倒一切春景;夏日来时,它便开始了生命的勃发。而今,渐近小满节气,想那新近抽出的麦穗也该鼓起来了吧。
当真是的。且看那昔日当微风吹起便迎风摇曳的麦苗,如今却是新生了力量,簇簇麦穗直指青天,傲然挺立。其间碧绿的色泽暗自褪去,开始泛着微黄;那是接近成熟的色彩。
还有气息,麦子的味道。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的,正是这样一种久别重逢的清幽香气。禁不住伸手剥开来一粒,仅一粒,便可窥见全部。只见这颗小而嫩绿的果实,表层还覆着一层绒毛,嗅上去,有淡淡的麦香;轻含口中,细细品咂,一股清的、柔的、绵绵软的甜香沁润舌喉,那最原始的味觉哟,猛然间打开了!
不知怎地,眼望着漫天遍野的庄稼地,心中油然而生的除了欣喜,更有感动,兴奋得直想落泪。季羡林老先生在《留德十年》里说,人到老年,往往喜爱回忆往事。往日的时光,“当时只道是寻常”,然而一经回忆,却往往美妙无比,回味无穷。然则,刚进中年的我就已然开始怀旧了。
我是农民的女儿,尽管年纪尚幼时很少参与劳动,大多田间地头的农活都拾不起来;但儿时在田里劳动的单调、无聊又漫长的光景却深植稚幼心间,从而在心底里厌恶劳动;且十分地羡慕那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在城中上班的公家人。
因我们所在的村庄南边紧挨县城,北边便是县城最大的造纸企业;于是,二三十年的光景晃过去,村里的人陆续去县城不同的地方打工;村里的土地渐次被企业、地产公司征用,剩下来的巴掌大的土地,被栽种了白杨树、果木树,因长期以来疏于管理,而今已疯长成一片杂乱无章的小树林;再加上越来越多故去之人的坟头入驻进来,给人以荒废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无知吧。早些年,一想到我们脱离了土地,心中总还沾沾自喜,幸运感油然而生。而今,随着年岁见长,看着那片荒了的土地,竟有些心痛了。而留存于儿时记忆中的那些逝去的美好,如今总是萦绕心怀,因永不再,令人无限怀念又怅然若失。
多么向往房前屋后种花种树的时光啊,还有门前那条既可以赶鸭子去游泳洗澡,又可以钓鱼、洗衣服的小河!
今日,当我一次次离开城市,去到乡野,便很欣慰地发现自己给心中的忧思终找到一丝寄托。就像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所认为的那样,大自然中触目所及所有的生灵和物事,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堪称我们的“人间食粮”。
我觉得,如今我心灵深处对自然的向往,对土地、麦田、河流的依恋,我的怀旧情结,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冲动;那种粗糙的、天真的、鲜活的自然特性,是最接近我灵魂的东西。
五月初夏,万物此时愈发繁茂葱郁,驱车外出无论去哪个方向,只要出城区总能与自然撞个满怀。每每这时我就想起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一条大汽车路边的一则标语——
“慢慢走,欣赏啊!”
尽管人们处于自然界不同的地理位置上,而或许在我们周围并没有多么出彩的景致,但是,只要是身置自然之中,我便不会错过欣赏与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