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动车上,C对我说:“三月,就这样了吧,回去了好好休息。”
聊了会儿小鱼之后,她开始打盹儿,车窗外掠过一片被雾霾笼罩的失了地平线的田野,很久很久的灰暗模糊。
六天前遇见一身伤的小鱼,若不是她一个劲叫唤,大概很难让人发现这么小小一只趴在路边杂乱的草丛里。走过来观望她的两三人,面露怜爱讨论她被脓液黏得睁不开的眼睛:“真可爱的小奶猫…应该是只病猫…”接而走开。我翻出朋友圈里两个本地动物救护的好友,问了救助站信息,一个说不知道,一个说已经退出动保协会,并建议我想养猫别收养流浪的,去宠物店买。
在小区门口取了快递,拿着拆开的快递纸箱调头往回走:如果你还在,我就带你回家。
回到家用刚巧还没扔的泡沫板和旧衣物给她在小阳台上安了临时小窝。在地图app上搜了几家临近的宠物医院,大清早都还没开门。翻遍通讯录里的人,只给C和T发消息讲了讲情况、问了些注意事项。平日朋友圈里吸猫秀狗的好友层出不穷,只有她俩是我能确定一直善养宠物的专业户。
从宠物医院出来时已是晌午,C打来电话问情况,我尽可能按主治医生的原话复述了一遍:“是只一个月大的玳瑁,右后腿和尾巴有内伤,年龄太小还无法手术,估计是遭到外力致伤后被猫妈妈叼出来淘汰遗弃的,猫妈妈应该也是只流浪猫,小猫的双眼流脓应该是被本就带有病菌的猫妈妈舔舐感染,还有肠胃炎。每天按时按量喂药和羊奶粉,以及一天四次滴眼药,至于腿伤,目前只能看她造化了,有些体质还行的小猫筋骨受伤后也有边成长边自愈的可能,当然也有终身残疾的可能。”
开药前医生向我确认:“你确定要养她吗?”
这一问,倒是让我确定了她是真的伤的不轻,“要是只健全的流浪猫,至少还有基本的应激反应和逃生技能……把她放回野外不就是让她等死么?”我问。
“养,开药吧。”
“那这几天多加观察,有什么情况联系我吧,下周一来复查。”
T说:“今天龙抬头呢!真好的缘分。”
我说:“还是双鱼座新月!”
C问我给她想好名字没,我说想了好几个,C发来仨字“金龙鱼”让我笑噗!却又实在觉得合适不过,每一字都恰恰与她链接上。
第二天开始她不再瑟瑟发抖蜷缩在窝里,愿意小挪几步了,这踉踉跄跄的三脚猫像极了次次摔伤跛脚的我。也逐渐能睁大眼朝我喵呜,黏在我脚背晒太阳,毛茸茸金灿灿。一摸她就能打盹儿,一停手便又一阵奶里奶气的夹子音。一天四次不落的滴眼药很快起效,双眼不再流脓,干净清澈的小眼眸。
出发去武汉的头一天,她仍然窜稀,无论是喝奶还是吃幼猫猫粮,该喂的药也喂了。犹豫不决地斟酌了许久接下来两天谁来照顾她,最后跟医生通话聊了好一阵,决定送她去住院寄养三天,也好让医生随时观察调治她不见好的肠胃炎。
送往医院前抱着她,絮絮叨叨告诉她周一接她回家。
和C相隔六年后的再一起出发,尽管只有两天两夜。短途也好,远行也罢,如今于我而言,重要的是能一起出发,已无所谓是以前的大理,还是当下的武汉,又或是我们憧憬的西藏。
LILY来站接我们,开车先送我直奔琴台剧院取票又绕回汉口,陪我们办理完预订的酒店入住,接着请我们吃完一顿午餐四小时后又安排上晚餐和酒馆,盛情的一条龙款待。也见到她刚交往不久的男友,这些年她始终焦急结婚,又屡屡始于相亲,终于相处。
夜里散场后回到酒店我问C:“LILY还是那么执着于人生一定要结婚生子么?”
“是的,而且她父母催得也越来越紧。”C说。
我们希望她这一次能成,起码这一个同样是相亲认得的男生,却不同于她往年吐槽得各种不堪的相亲对象。
围城外多少人想进入,围城内又有多少人想出来……
从午夜间霓虹沸腾哄闹,小桌上逐一空瓶的罗十,到听见破晓前轰隆作业的清运车,我们在房间的小阳台盘腿相坐,陪我们熬大夜的还有楼对面连排奶茶铺间的卷王古茗,高亮冷白的灯牌永不熄灭,晃眼了一夜。
说起今年至此,一月人事物的“回光返照”催化了二月我与过往自己的“断舍离”,三月是新的“启程”与“相遇”,让我匆匆如愿收心,为了接下来四五月终将迎来的“人生节点”……过往五年,从半年前开始“过图”,这“进度条”急不得,也不再慢得下来……
直到谈及小鱼,我的情绪才决堤……
一觉醒来收到医生的视频消息,小鱼已经没了心跳。
C忙活了一下午的冰块冰水,给我敷水肿得睁不开的眼睛。
为了避开堵车,从酒店走出步行街乘地铁。出站顺延着月湖边弯绕的木板桥走,傍晚微暗,路灯未亮,一段独自了愿的路,幽静得与尽头剧院前的斑斓沸腾仿佛相隔一道结界。这道结界,更像在心里。
认真看完了两个半小时,终是不负自己两个月前快戳破手机屏的守点抢票。也偶尔几瞬走了神模糊了视线。
三月的悲喜,挤在了同一天。在难过中完成了一份喜悦,在喜悦中接下了一份难过。
返程前三小时里,还是匆忙吃上了那家心念的串串,大雨里LL送我和C上了去汉口站的车。
回到家如实告诉了D:小鱼不在了。他回来进门的第一刻,还在边换鞋边惯性歪头望向阳台上小鱼的窝。相遇相处一周,却也足以让我们惦念成习。他也哭红了眼,这是他终会面对的“死亡课题”,也是我终会面对的如何向他诠释“死亡”。
不自控的共情与自控的给予安慰最后,我告诉他:“今晚你抬头看见的第一颗星星,就是小鱼。”
赶到医院见了小鱼最后一面,将她送上了去火化的车,回来前已预约上的宠物善终机构。
我无力地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有承诺过的“周一接你回家”。
在武汉哭肿眼的那夜,在得知小鱼尾骨已坏死、下半身逐渐瘫痪、无法自主排便、以及大几率败血症的消息时,在揪心不忍使用安乐时,C对我说:“我们真的无力干预他人的命数……”却又操碎心地帮我联系着最资深的医生。
最后写了一张密封起来的小字条,和罐一起埋下了。到快递站将已到货的抓板、罐头、垫子、玩具等等一一办了拒收和退货。
当你介入他人,既要承接他人之果。
之后的每一晚,D放学回家的路上,他都会抬头指给我看:“那颗是不是小鱼?”
月尾整理手机里的动车票、夹在日记本里的剧院票、《何文秀》的纪念卡、宠物医院的收据……发觉三月,到18号就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