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床,虽然是新的,虽然我又铺上一个软垫子,一床厚棉被,妞还是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拥妞躺在软软的被窝里,吹着床头的暖扇,我在和对面的孩子爸聊天,他的床上,小儿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刚刚和叔父堂弟吃过酒的孩子爸此时已经是半醉状态。但是,我知道,半醉状态的他脑子常常是清醒的,也是他更想表达自己内心的时刻。
他絮絮地谈,我静静的听,从前年的盖房到儿子毕业后的状态,从这几年的工作到妞妞目前的病情,他的辛苦,他的成就感,他的迷茫,他的满怀希望……
每一句我都能感觉到他对生活的不甘与对孩子们的热爱。
渐渐地,他说累了,鼾声奋起,毫无隐忍。
夜已经很深,窗外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听不到猫鸣狗叫,也没有寒风打枝的声音,与我记忆中的乡村夜晚同而又不同。怎么会完全相同呢?猫狗有了温暖的巢,匆匆赶路的人已有了车船的庇护,风霜的凄苦也只是野地里的传说吧。
但我分明感觉到,每个人内心的奔波与挣扎从未停止。
妞妞又翻过来,吃吃地笑,即便是在黑夜中,我也能感觉到她在试图坐起来。伸手拉她,揽她入怀,用力着不让她动,希望她能安静下来。果然,她背靠着我渐渐不动,最终声息俱静。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我也想去睡,可脑海里却是孩子爸刚刚关于妞妞的谈话。
“舅舅说拖累了一家人这么多年,不知啥时候是个头,把她送出去吧,咱妈说这话可不敢让老二家听见……我说,舅啊,其实我们已经习惯了……妗子夸你这么多年吃喝拉撒的照顾她真是有耐心……”
其实,即便我们已经习惯,即便我们内心常满怀热爱与希望,现实却似乎总会在某个时候残酷的提醒我,并且提醒我它在向未来延伸——我的妞妞,辛劳全家人照顾的事实存在,哪怕我在竭尽全力让她只靠我自己照顾;我的妞妞,无论承不承认都会影响哥哥弟弟的未来,因为她的病与生存会耗费家庭的经济与我和老公大部分的精力,让我们无法专心致志地托举另外两个孩子的成长。
还用提醒吗?我又何尝不清楚?我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我早已挣扎过,我已经顺服并接纳了这种生活。正如老公所言,我们已经习惯。
只是,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他们也已经习惯,当然包括我们的父母。
事实原来并非如此。
我突然想起了我感觉到过的冷冷的微笑,高傲的同情,各种理由的拒绝,不动声色的漠然。
闭门深山,读书净土。我用爱修行内心,用阅读救赎灵魂,我以为全力以赴的生活热情会打动周围,可现在我发现,我终究只是打动了自己。
也好,幸好,打动了自己。
“汪汪……汪汪……”黑暗的窗子里,突然飘进来几声犬吠。“喵呜—”儿子带回来的那只黑猫也突然在隔壁轻轻婉鸣。一下子,这乡村的夜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我仿佛看到,黑暗里,有只身行走,匆匆回家的人儿,满身热腾腾的风霜惊扰了寒气。
好在,我能打动自己,否则,夜不能路。
对面床上,一高一低的鼾声在错落起伏。身边,女儿小巧柔软的身体在传温散暖。我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2点,春节到了,得赶紧睡会儿,以便有精神准备除夕的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