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因班里有位学生有点闹情绪,我特意去了一趟佘市中学。走进大门,见校内建筑和布局依然留有当年的模样,不禁想起曾在这里任教多年的恩师。虽然时隔多年,恩师已故,但望着昔日旧景,仍然不免伤怀。
我与恩师相识是在初中一年级第一学期。之前的老师因为怀孕待产,恩师填补了空缺。恩师接的是语文课,我是语文课代表,接触比起其他学生难免多些。其实一开始,我是有些抵触的,之前的老师是女性,温柔漂亮,又和我家沾亲带故,对我自然和颜悦色,照顾多多。突然换来这么一位个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男老师,距离感陡然增加,尤其是厚厚的玻璃眼镜后,那双深邃的眼眸,让人捉摸不透喜忧。
恩师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异常情绪,一日课后,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本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说:“听说你喜欢看书,我这里正好带了一些过来,你先拿这本过去,看完了再来换。”我有几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恩师也不劝我,只是透过厚厚的玻璃眼镜,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温和地望着我。终于,我还是伸手接了,在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时,说了声:“谢谢老师!”
再后来,恩师基本保持一个星期的频率给我换一次书。有时候我因没看完不主动去换,他会督促我,说:“不要贪玩了,赶紧把书看完,我又买了新的。”我读初中是上个世界八十年代末,对于那所偏远贫瘠的山区中学来说,一本新书无异于稀世珍宝;对于我这个颇爱阅读的小女生,更具诱惑力。就是在恩师这样一周接一周的督促和诱惑中,我读完了《三国演义》、《红楼梦》、《茶花女》、《小王子》……等等一系列名著。
读到初中二年级,恩师因为和学校领导发生争执,被调离中学,去了更偏远的一所小学。恩师走时,新学期还未开学,我正在家中过暑假。等开学那日,我到了学校,按照往常的习惯,去到恩师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却听见里面两位陌生老师正在议论恩师的事情,其中一位老师说:“杨老师这个人其实挺有才华的,只不过性格太执拗了,怎么能和校长抬杠呢,这不把自己杠到山旮旯里去了。”听到这话的我,贴着办公室门外的墙壁,泪流满面。
新来的老师就是谈话中的其中一位,照例准备任命我为语文课代表,我摇头拒绝。老师不明原由,让我再好好想想,我还是拒绝。至今想起来,都感叹自己当时的执拗和勇气,我最喜欢的老师已经离开,我不愿意替其他老师抹黑板收作业本。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我找母亲要了几毛钱,搭车去恩师所在的山村小学。恩师看到满身灰尘的我时,竟一时鼻塞,取下玻璃眼镜擦了擦眼角。那日,我与恩师坐在小学背后的山坡上,聊到夕阳西下。恩师嘱咐我一定要坚持阅读,并说以后将书每四本四本的给我,这样我可以隔一个月再去找他换。我虽年少,但对于恩师的“发配边疆”多少有些懂,便仰头问恩师:“老师,校长把你调到这里来,你恨他吗?”
恩师望着我,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他说:“这个世界上,总有喜欢你的和不喜欢你的人;就像我们自己,也总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我们不能改变别人的喜好,就只能接受别人的不喜欢。”
在后来的成长和生活中,恩师的这句话一直被我当做处世的准则。我不勉强自己去喜欢内心厌恶的人,也接受别人对我的不喜欢。而恩师在山区小学呆了两件后,终于被调至条件稍微好些的佘市中学,直到去世前,一直在那里任教。
恩师是2013年暑假在县城近郊的小河里救落水的学生而身亡。那日,正逢我去外地办事,等我赶回来,恩师与我已是天人永隔。我在殡仪馆长跪不起,想起恩师与我多年相处的种种,内心的疼痛无法言喻。至今,我仍然坚持阅读、坚持写作,除了习惯和爱好,更多的,是对恩师的怀念。也望九泉之下的恩师,望着我站在讲台、或是执笔写字的身影能心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