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可枕热闹啊!
其实这样的盛事每年都有好几场的,我个人认为清明这一天的尤其隆重。好多孩子,过年都不见得回来的,今天回来了。好多花啊草啊,以前没见过的,这几天陆续开了。憋闷了这么久,终于出来透口气。今天的太阳光着实耀眼,像要把人融化。
对我们来说,这一天最欢快的是可以白吃白喝瞎逛悠,还有钱拿。必要的时候还或许能赚点眼泪。
跟着哥儿几个去踏青,把方圆百里的坟都踏遍了,心里暗自窃喜,还是我家的祖坟大。
我们陈家是个大家族,到我这里正好祖宗十八代。家族大,祖坟也大。祖先们的墓是一水儿的小亭子,墓碑安置在里面冬暖夏凉。旁边两颗大柏树,亭亭如盖,森气逼人。
但我死的那会儿,赶上上头抓得严,不让建亭子。我儿子就一抔黄土直接把我埋了,过了两年给我建了个碑,字还刻错了。我名字总共三个字,这小子给我刻错了两个,简直丢读书人的脸。生气归生气,我在下面又不方便骂他,即便是骂得着,也不能骂的。骂断了生活费,没法儿生活。这年头反了,不是他供我,是我供着他。龟儿子。
下来之后,胆子渐渐地大了,之前好多不敢做的事一一做了。连死都不必怕了,还有什么东西可怕呢。社交恐惧症已经完全消除,天天出去social,认识了很多小老头小老太,也有忘年交,年纪轻轻死了的,长得漂亮,爱吹牛。
爱情方面,也自由得很多。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蔡根花宝贝,比苏大强幸福。别问我为什么抛弃了老婆。我老伴儿比我早死两年,下来之后就被一个老头儿拐跑了。我翻遍了整个地界都没找到她,我寻思他俩可能又上去投胎了。
小武是我铁了三十年的兄弟,目前六十五,也不小了,该称老武。去年刚死,一下来就投奔我来。他在地底下闷了一年,皮肤已经又白又细了。小样儿还留了头发,要做脏辫儿,约我端午的时候出去转转。我说端午不是我们的节日,是屈原的节日。他噘着嘴气呼呼地说,那就七月半去!我掰开他的嘴,扔进去一块馒头片:七月半是鬼节,我们不是鬼,是祖先。
田埂上全是年轻人,穿红戴绿拖家带口。我和小武一边打量他们一边跟着油菜花的舞步轻轻摇摆。去年一年过得滋润,肥肉长了不老少,可跳起舞来依旧身轻如燕飘飘欲仙,像是回到了儿时跳皮筋的日子。
今天吃撑了,吃了三个酱鸭腿,五个清明团子,四个馍馍。中午还喝了二两白酒。我那远房的大表姑家的三儿子的小姨妈的老姑奶奶的二女儿在我的碑前放了一束菊花,黄白蓝各三棵,用黑丝带一本正经地扎着,我看得真切。这孩子对着我墓碑上错误的名字祷告说,今年要考公务员,求我保佑她。我无奈地点头又摇头,想哭又想笑,孩子啊你考公务员你得上头有人啊。你下头有人有什么用。
不管怎样,那束菊花都是我的了,我要拿来送给蔡根花宝贝。
儿子给我寄的钱估计还没到账,财务也没通知,不知道这次扣扣索索地给了多少。反正眼瞅着不多,但应该够花。在这一片儿我一直算是个中产阶级。
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在青青草地上原地踏步,齐步踏步,稍息,立正,旋转,跳跃。筋骨都活动开了。跟朋友们畅谈风月,喝点小酒,跳跳迪斯科,躲在油菜花下吸粉,乘凉,好不痛快。蔡根花宝贝捧着我送她的菊花,大眼睛笑成了小眼睛,一个劲地骂我死鬼。
我可不是个死鬼嘛。
天黑了,清明过了,狂欢结束了。思来想去,人啊,还是死了的好,不见天日,没羞没臊,不哀不伤,不烦不恼。
!good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