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能在一二线城市里有一套房子,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比祖坟冒青烟更让人激动不已。
对于我们这些打工族来说,这永远都是母猪插翅膀变天使-不可能的事。每个月好不容易叮叮当当地挣了那点工资,用来孝敬了房东一部分,孝敬了小区楼下的饭馆超市一部分,孝敬了公司附近的食堂和外卖一部分,最后只剩下一小部分留着安慰自己幼小的心灵。
我住的这个小区是个城中村,一百多栋楼都是出租的,里面住了好几万人。我的左邻右舍楼上楼下都是跟我一样的租户,彼此隔着一堵手掌宽的墙生活,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邻床而眠,那空气中的响动说不定就是身旁不到巴掌距离的邻人起伏的呼吸声、酣睡声或者翻床声。
其实,我们是天底下离彼此最近的人,也是最不可能有交集的最陌生之人,由生到死到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来这里住了快半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楼上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周一还是周末,下雨还是晴天,他总要在我头顶弄出点动静来。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小东西落在地板上的清脆声,比如笔、钥匙、手机、充电插头或是筷子汤匙之类,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还不禁担心起楼上人的粗心大意,下次别把玻璃杯和陶瓷碗摔坏了。
楼上的人似乎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没过几天我就听到一声脆响,这是妈妈从小就在我耳旁念叨的“碎碎平安”的玻璃杯的声响,听上去那么的干脆和舒服,带着毫不犹豫的利落豪爽。
莫不会下回还会有陶瓷碗“啪嗒”碎裂的声音?
平时下班后就回到家里窝着看书或者睡觉,生活平淡无味得很,有了这些从天而降的摔裂声,我对生活开始有了一些期待,一些看上去似乎有点邪恶的期待,我想多听听那楼上传来的碎裂声。
当玻璃杯碎了,我就想着下回会不会有碗碎的声音。
当我产生一些与自己的生活无关紧要的念想的时候,老天爷总是超乎寻常的慷慨大方和顺遂我心。
在玻璃杯随后的第三天,我真的听到了那一神奇的陶瓷碗摔碎的声音,我的心竟然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就像今年世界杯上看到内马尔破门进球时的心情一样。
兴奋激动之余,我也忍不住谴责起自己的落井下石,都不知道楼上那位每次顺遂我心愿摔东西的人活得是否还好,有没有被碎片伤到,有没有滑倒。
有时候,我会庆幸我和楼上的人之间幸好隔了一层厚厚的钢筋水泥灌注的坚硬的天花板,不然我也会被他波及到,说不定哪天杯子和陶瓷碗从天而降落到我头上。
原以为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应该偃旗息鼓了,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事。直到上个星期六晚上,我窝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书,楼上又开始闹起动静了,楼上的人拿了个锤子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敲什么东西,声音还越来越大。就好像有个人拿着铁榔头往我脑袋上不停地敲似的,我被他吵得头皮发麻,书是没办法看下去,我便去洗澡洗衣服,然后又拖地,两个小时过去了之后他还在敲。
没办法,我吵着天花板吼了几声,让他不要再敲了,扰民。我自己喊出的声音在房间里的回音都震到我耳朵了,但是楼上的还在敲。
套上衣服,穿上拖鞋,我怀着满肚子兴师问罪的不满噔噔噔地上楼了。
来到楼上,住我上面的第一户人家门口摆满了大人小孩的鞋子,零乱一地,一双高跟鞋还差点把我绊倒了,屋里传来小孩子嬉笑的声音。
我敲了敲门,门没开,里面一个男的说话了。
“干什么的呀?”
“我想问一下,刚刚是不是你们在敲什么东西啊?”
“你找错了,不是我们,我们没敲东西。”
“那是谁啊?”
“是隔壁的。”
这样,我又来到了隔壁,这一家门也摆满了鞋,男士的女士的都有,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架上。看到不锈钢铁门缝里漏出的亮光,我知道屋里有人,并且时间刚好晚上十一点,肯定在家,屋里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当当当”,我很有礼貌很有节奏地翘了三声铁门,没人开门,更没人说话,并且刚刚屋里的说话声更小了,几乎听不到。
十秒钟之后,我又“当当当”地敲了三声铁门,屋子里的说话声也没有了,彻底的安静了,只能听到我刚刚敲的邻居家小孩嬉笑的声。
难道主人不在家,刚刚屋里的声音是从隔壁或是其他地方传来的?
借着楼道的灯光,我看到他家正门口摆放着一双男鞋一双女鞋,外出回来脱下的袜子还在鞋上放着,那双男士皮鞋和袜子还挺臭的。
毫无疑问,主人肯定在家。
我鼓起勇气,捂着鼻子,又“当当当”地敲了三下铁门,依然没有动静。
也许,这家人自知刚刚动静太大,有点扰民了,以为我是这栋楼的房东,怕被房东说,干脆不开门,让人误以为不是他们家。
但是,直觉和推理告诉我,就是这一家。
但是,别人又不开门,我又能如何呢?说不定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又何必蹬鼻子上脸呢?
既然如此,我便噔噔噔下楼回到了房间里。一回到房间里,楼上的天花板“当当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让我气不打一出来。那“当当当”榔头敲在地板上的吵杂声,似乎是在挑衅我不该去楼上敲门。
想也不想,我哐当一声拉开自家铁门,准备上楼继续敲门。这时,天花板上的敲击声停止了,楼上的人似乎听到了我楼下的开门声,知道我又要去敲门,便也放低了姿态。
这时候,我真是有点苦笑不得,感觉楼上那人跟小孩子似的,我一发火来他就害怕了,我一准备不计较他便蹬鼻子上脸。
后来,我始终没有上去,天花板上的敲击声也没有停过,只是声音小了很多,但是还是榔头敲击的声音,楼上的人像是在修什么,又像是在收工制作什么东西。
昨天,还是这种榔头轻轻敲击的声音,断断续续,幸好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我也就没上楼去敲门,就把这声音当做前几天玻璃杯和陶瓷碗的碎裂声来听,心里也不觉得讨厌。
今天晚上下班回家,榔头的声音又想起来了,是那种节奏快而又轻轻的敲击声,就像雨点打在窗玻璃上。
到了凌晨我正在写文章的这会儿,头顶天花板又响起了一些小东西落在地板上的清脆声,比如笔、钥匙、手机和充电插头。
这楼上的人也真是个怪人,一天到晚弄出这些奇怪的声响,半夜了也还不睡。
对,明天我再去敲敲门试试,看是何方神圣天天在我头顶上叮叮当当以为自己是在奏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