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迷宫。正午。两枚硕大燃烧的日轮,有如马车轮撞上了石块,凝滞在天穹。阳光被高墙阻隔投下阴影,一个年轻的女拉比哈人,站在阴影中躲避头顶那对窥探一切的金瞳。她贴着墙角,上方传来拉比哈鹦鹉的鸣叫与扑翅,偶尔,还掉落几句它们模仿拉比哈人的冷笑话。我们,与其中几只站在围墙上,用喙梳理着羽毛,底下,是那个女拉比哈人。
女拉比哈人:
(口渴难耐)
我,在这尘世之墙下流浪,已有三百一十八载。
远离父母,远离星辰般可爱的兄弟姐妹,
一切只因我成年,于是
我如熟透的果实脱离枝头,为履行
我们一族的使命,独自探索
这独属于我们种族的命运的迷宫。
这一路上,我贴着墙走,偷听
头顶那些学语鸟的午后茶会。
它们个个生有一对可以飞越无限
从天上欣赏拉比哈人悲剧的翅膀,
我跟着它们话语中的地图走,
只因在一个路口转错方向
而陷入唾液之洼干涸
口舌濒临皲裂的境地。
男拉比哈人:
(衣衫褴褛,像条流浪狗,从前方的拐角爬出来)
水!给我水!
我昨夜梦到今天醒来时,
就会有水从天而降,乌灰色的云
会裹挟着鼓声,驶临我的头顶
我的生命将会如一粒麦粒,
被那些与这迷宫一同古老的鸟儿叼走。
我将久违地做起一个梦,透过
一颗晶莹的玻璃珠,西风
将迎面刮来一个水的世界,我称之为海!
女拉比哈人:
(远远地关切,虽痛苦,仍露友善)
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我唯一的水生存于我的眼睛里
那些水并不能解渴,反而
只会点燃人们心中的苦涩火堆。
男拉比哈人:
啊,我已有一万五千年快没有遇上同胞了。
这些过道中,我只见过那些迷路
的野兽,我与它们互为猎手与猎物,
每一次狭路相逢,都是事关生死的搏杀。
最后,它们,除了填饱我这胜者的肚子
既不能脱下我忧愁的假面
也不能冻结带给我痛苦的跳动的心泉。
姐妹,你使我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女拉比哈人:
兄弟,莫要说了,快爬进阴影里,
我已没有力气走近你,别让它们看见你,
我母亲说,天上那对金瞳有摄魂夺魄的邪力。
(费劲地,奄奄一息的他爬进了墙体下的阴影里,而我们,爪勾着高墙,舒适地晒着毒辣的阳光……听着一旁,一对热恋中的学语鸟,叽喳复叽喳)
女拉比哈人:
兄弟,你的嘴巴可还能吹出生气,
你能否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或许,你曾见过我的父母兄弟,
自我成年后我从未见过他们,
我遵循着我们拉比哈人的习俗
成年者远离故土,
寻找拉比哈传说中
那个叫做“出口”的地方。
男拉比哈人:
(声音嘶哑)
姐妹,我来自迷宫的东边。
女拉比哈人:
可惜,我来自西边。
男拉比哈人:
我也可能跟你来自同一个方位,我不确定。
女拉比哈人:
我也可能记错了,
南和北也未尝不可能。
男拉比哈人:
同样,我也无法确定
我到底是从哪里出发。
女拉比哈人:
(头顶,几只拉比哈鹦鹉飞过,她顶着强光抬头仰望,发出感叹)
我真羡慕它们,
这颗行星唯一拥有翅膀
摆脱所有拉比哈星生命宿命的生物,
生活在座与时间同宽同龄的高墙迷宫之外的领域,
既知道迷宫的出口,
也知道生活的出口:
一个超脱过去与未来,
在时间之笼内外蹿跳的种族。
男拉比哈人:
(艰难地翻身,面朝天,眯着眼,艰难地嗫嚅)
我曾经饲养过一只,那是我父亲利用陷阱捕获的,
我们曾想利用它,来抵达那个“出口”,
未曾想,被关进笼子后,
它就仿佛失去了预见过去未来的能力,
与那些行走于高墙之下的生物一样,
汲汲于吃食且日夜哀叫躁鸣,
甚至连它们平日十分享受的日光浴,
最后反把它晒死在了笼子里。
女拉比哈人:
那你是否听到过,它
在睡梦中或者受饥挨饿的恍惚中
提起过“出口”的位置。
男拉比哈人:
提起过,它还提到了一个
名为“入口”的地方。
根据它的梦呓所说,那是
拉比哈万物的起源地,迷宫中
所有的生命,都是从那里进入迷宫
从此从一个传说高墙建在星球边界,
过道无限宽的地方进入这狭窄的地界。
女拉比哈人:
听起来既美好又恐怖。
无限的空间,无限的自由,
而谁又能保证不会迷失在这样的自由里。
生活在这狭窄的高墙下的我们
却世代相传着唯一的使命:
找到“出口”。故我们永不迷失。
男拉比哈人:
但是我们依循着它说的梦话,
依旧没有找到“出口”,
我的大哥与二哥则永远迷途在了别处,
或许他们找到了“出口”,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女拉比哈人:
我们拉比哈人
不过短短一千多万年的寿命,
又如何在这与星光同寿
与大地同宽的迷宫中
找到自己梦中之物呢。
我想起了一个词:大海捞针。
男拉比哈人:
大海?
女拉比哈人:
我妈妈经常提起的词,
她说这是古人的智慧,
在古代,这颗星球曾有一片
淹没大片陆地的泪水洼。
男拉比哈人:
我母亲也曾提到过:
人的泪水,滴成了一个广大的水洼,
那是多么大的悲伤。
那不是一个人的悲伤,
那必是一个种族一颗星球的悲伤。
女拉比哈人:
愿大海永不复现……
男拉比哈人:
它从未消失,它永存于我们的眼睛里。
(呼吸逐渐急促)
姐妹,我大概就要死了……
女拉比哈人:
(竭尽全力朝他爬去)
不,再坚持一会儿……
男拉比哈人:
我就要因饥渴而死,
我不愿喝泪水,
我不愿再承受别人的悲伤……
女拉比哈人:
(喉里挤出的声似在飞速蒸腾)
坚持,再坚持会儿……
男拉比哈人:
我听到了我梦中的雨声,
就如你所说,就如一根针落地的响声。
女拉比哈人:
(竭力)
我,还有最后的水……
男拉比哈人:
(已陷入谵妄)
水,给我,快给我!……
(女拉比哈人吻住了男拉比哈人,一阵长久的缠绵后……四片嘴唇分离,拉丝……女人将她的水送给了男人)
男拉比哈人:
(喘气,呼吸渐平稳)
我喝到了比露水更甜的水。
凭这爱之液,我认出了你来,
我……是你一万五千年未见的哥哥。
女拉比哈人:
我是你一万五千年未见的妹妹……
哥哥……今日就让我们一起度过。
男拉比哈人:
今后就让我们一起度过。
女拉比哈人:
与这两堵墙,
与头顶翼族的窃窃私语,
与因我们而将降临的未来万代。
男拉比哈人:
就在这。
女拉比哈人:
就在这。
男拉比哈人:
留下吧……
磁带录到这……看着他们似要在此永远止步,忍不住,我们用聒噪的嗓音,喊道“‘出口’就在前方左转,‘出口’就在前方左转,那个传说中通向天堂沃土的‘出口’!”
两颗太阳已偏移。午饭后……睡神,在迷宫中四处散步消食……他们相拥睡下。到底哪出了错……我们与他者为何永远显示在连接中。难道,是他们在迷失道路的同时又丢掉了感官。所有的旅行者……都将如岩蜥,会在路途中逐渐蜕去自己出发时的目的?而在一次小作休憩后,他们永远留在了那……就比如被名唤为爱,但实则是永不戴上孤独之枷的诱惑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