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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中最平坦的一座山。
一条刚建成的水泥山路沿着它的半山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密林中。穿过密林,一条小溪从山顶沿地势而下,汇入到山脚下的河流中,公路在这里变成了一孔小石桥,过了石桥,便进入了谷寨的地界。
石桥上几个的老人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地唠着家常。
“好像老刘家娃要回来啦!”
“刘安吗?他家娃回来干啥?”
“你没听说吗!书宏现在戴大檐帽哩,回来准没好事!”
“会不会和谷丰自杀有关系?”
“多可怜的娃儿啊,他爹死了就瘫了,二十年没过出村子,现在就这样死掉了……”
“他死掉。不是好事吗!”
“诶,也不一定,他那姐夫,看着不像好人!”
“别提了,说他家的人都晦气!会倒霉的!”
“说啥呢,说啥呢?书宏今天可是镇里领导陪着下来的,人一会到了你们还在这桥上嚼耳根,成何体统,都回家去!”村长急匆匆走到桥上,一脸严肃呵斥道。
老人们并不在意,用一种见怪不怪的神情陆续离开了,然后在不远处再次聚集到一起,低声细语地聊起刚才意犹未尽的话题。
村长穿着一身廉价的黑色西服,一双上了年纪的皮鞋也擦得锃亮,他双手抱在胸前,对着密林中目所能及的山路翘首以盼。
此时,一辆警车和一辆黑色轿车正在这条蜿蜒的山路上急驶着,偶尔遇到的三三两两的路人无不对他们注目而视,窃窃私语,一些人的眼神中,还明目张胆透着敌意。刘队坐在警车副座上,对窗外的一切都置之不理,只是埋头看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昨天,局里突然接到一个匿名报警电话,说是谷寨有人自杀,但报警的人说,死者是被谷寨的人谋杀的。死者名叫谷丰,28岁,下肢瘫痪,是刘队儿时的伙伴。
接到报警后,局长立马叫来了同在谷寨长大的刘队了解情况。听到死者为谷丰,刘队二话不说揽下了案件,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又再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于是,刘队和这个阔别已久的家乡,第一次重聚了。
“刘队,这些村民貌似对我们不怀好意。”开车的助手小张问道。
刘队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下,小张见状立刻闭上了嘴。他这个今年刚毕业的警校高材生,要不是为了这千载难逢的大案机会,打死他也不愿意陪同刘队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村里难得进来车,尤其是一辆公车,一辆警车,这足够引起他们的注视和讨论了。”刘队突然淡淡说道。
小张被刘队突然地回复惊得走了神,连忙踩了刹车,前面黑色的轿车正减速通过石桥,他刚才差点撞上去!惊魂未定之余,小张大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刘队,刘队又埋头看起了资料,好像刚才的急刹和他无关。
轿车停在桥上,捎上了村长,驶进了村里纵横交错的土路,终于七扭八拐地来到了村办事处。
这是村里唯一的两层水泥小楼,但和刘队记忆中的模样依旧一样,小楼前面是一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黑色轿车开了,村长立马钻了出来,扶着车门,一脸谄笑地做出请的手势,镇长皱着眉头慢慢挪动他宽大的屁股。
“老谷啊,你们村外都通水泥路了,怎么村里还这样呢?”
“镇长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能动土是谷寨的规矩。”村长满脸堆着笑。
镇长终于把他的身体挪出了车厢,习惯性抬起右手比划着说道:“咱现在是社会主义,啥神啊鬼啊的,不能信也不必信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会去做村民的工作的。”村长弓着腰点了点头,伸着手把镇长往屋里请。
刘队和小张也下了车,小张明显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刘队依然沉默不语,默默地跟在镇长后面。
直到镇长两只腿都迈进了屋子,村长才转过头来,一脸赔笑道:“书宏啊,不对,宏队长,也不对,刘队长,……”
刘队微笑着,及时打断了他:“三叔,您见外了,叫我小宏就行,不用管我们,您忙您的。”小张又一惊,原来刘队也是会笑的。
(二)
酒足饭饱之后,镇长在众人的搀扶下,将他宽大的屁股又挪到车里,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老谷啊,这路的事,要尽快解决!”
目送完镇长离开,村长才收起了笑容,他长舒了一口气,伸伸懒腰,转转脖子,终于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等他回到招待室时,刘队和小张已经等候多时。
“书宏,实在对不住啊,这镇长每次一来,我就得少两年寿命。”村长一脸歉意,刚才的媚态已经一扫而光。
“这案件还需要镇长如此费心吗?”小张疑惑地问道。
“镇长是来吃野味的,现在只有我们村还在打猎了。”刘队解释道。
村长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队长,聪明!”
刘队摆了摆手,说:“三叔,您也知道,我们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小丰的案子,希望您配合我们调查。”
“配合,完全配合,你们需要啥尽管说,只要在这谷寨,就没有我老谷办不到的事!”村长略一停顿,又露出自信的笑容,大声说道。
“除此之外,我还想了解一点我爸的事。”刘队沉声道。
村长立马收了笑容,开始回忆起了什么,他怅然道:“你爸的死,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指的不是鬼神那一套。”
“嗯,当时你被你姨接走后没几天。村里就来了勘探组,说是探矿的,但也没探出什么来,他们说你爸和老安可能是遇到塌方了。”村长缓慢说着,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他回忆一番。
“勘探组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我记得他们在村里只待了几天,有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就离开了,只是……”
“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村口小卖部的大爷说,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十二点,勘探组的人突然敲门,在他那里拿了两叠纸钱,他觉得奇怪,也没死人,也不到上坟拜神的时候,但太晚他也不敢多问。”
村长若有所思,接着说道:“后来,村里胆大的在井口附近发现了烧尽的纸钱灰……”
“诶,本来不该说这个的,你们年轻人都不信这一套。”村长补充道。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叔。”刘队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匆匆告了别,刘队带着小张来到了借宿的二娘家。二娘家两个儿子都出去沿海打了工,空出的两张床正好供他们休息。
(三)
翌日,刘队早早的起床,半靠在床上又研究起案件资料来,“谷丰,28岁,下肢瘫痪,于上月二十日在家中上吊自杀……”
他喃喃地重复着少得可怜的介绍,脑子里却还没有一点头绪,况且谷丰的遗体也已经火化。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但以他对谷丰的了解,他完全不相信这个当初的调皮孩子会自杀,不过当年他们的父亲死在矿井后,谷丰还没有瘫痪,二十年过去了,他也很难想象瘫痪的谷丰是如何过来的。
带着对谷寨的特殊感情以及多年的心结,刘队决定再接着查下去。至少,弄清楚谷丰自杀的原因。
“小宏啊,出来吃点东西,小张还没醒吗。”二娘拉开门帘叫道。
“让他睡会吧,昨天开了一天车。”刘队答应着,走到外屋的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小宏啊,小丰和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后来离开了你不知道。小丰这娃儿,真可怜呐。”二娘也坐了过来,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他一直受着全村人的气,所有都说他的瘫痪是报应,你说你们的爸,为啥要去动土呢!”
刘队看着二娘一脸愁容,像是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话,但眉宇间似乎又透露着一丝埋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他放下了馒头,认真地听了起来。
“去年林开定来到我们寨子,看了几个姑娘不合适,偏偏看上了阿香,你知道的,小丰的姐姐,她都已经30啦,但林开定丝毫不嫌弃,也不管村里的闲言碎语,年初就大张旗鼓把她娶回家去了。”
“但听说一娶回阿香,他男人做生意就亏本啦!”
“阿香嫁出去后,小丰就更可怜了,每天只能在家里爬。但阿香喜事的时候,林开定曾在大伙面前发誓,要来带走他的舅子好好照顾他嘞!真是个骗鬼的畜牲!”
“林开定?”刘队沉思着,他知道这个名字,是谷丰死前一个月为数不多来见过他的人,他连忙问道:“那谷丰他姐夫,最近一次来找谷丰,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啊,小丰啥也不和我说。我看到林开定来的时候笑呵呵地,以为他要来带小丰走。我刚准备给小丰拿点吃的,就看到林开定发着气又走了。我问小丰,他就说没有事,啥都不和我说嘞。要是小丰跟着他走了,怕也就不会死了。”二娘垂下了目光,怅然说道。
“二娘,我这次回来,一定会给小丰一个交代的。”刘队拍了拍二娘的肩膀,安慰道。
这时小张已经醒来,正站在桌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觉得我们需要立即找到林开定!”小张斩钉截铁地说。
“嗯。”刘队应声道,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吃饱了吗,先去谷丰家看一看犯罪现场。”
“饱了刘队。”小张将剩下的馒头几大口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水,回身去拿资料了。
谷丰家是传统的两层土基房,第二层木质结构,房顶铺瓦,此时房子外面的土墙上到处坑坑洼洼,房顶的瓦片也摇摇欲坠,窗户上的玻璃更是碎了一地。通往二楼木梯的每一个台阶都被磨得光亮,可见谷丰平时上下楼的困难。
谷丰自杀的地方,就在楼梯口。据调查,他在二楼绑好了绳子,先套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后挪动身体跳了下去,最终缢死。
除了楼梯口通往里屋的地方没有灰尘,二楼其他地方的木质地板上都铺满了灰,刘队猜测,这应该是由于谷丰姐姐出嫁了之后缺乏打扫的缘故。
正是这些灰尘,让谷丰挪动到楼梯口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刘队看着那两条被腿拖行出来的痕迹,对小张喊道:“小张,你来看看,能发现什么吗?”
小张正在检查上吊的绳子,闻声立刻爬上了楼梯。“他两腿瘫痪,看这两条痕迹应该没错。”小张皱着眉头,丝毫看不出异样。
“你来爬一个看看。”刘队说。
“我爬吗?”小张狐疑地指了指自己。
“难道我啊?快来!”
小张不情愿地俯下身子,模仿着下肢瘫痪的样子,双手用力,爬了三四米后才被刘队示意停下。
“你现在再看看,能看出区别了吗?”刘队问道。
“我的痕迹是双手一步步拖行出来的,所以痕迹每一步之间轻重明显,并且还有手留下的痕迹,但是,现场的这个痕迹很均匀。”小张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队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一抹失望的神情转瞬即逝。
“奥!我明白了!”小张恍然大悟,不禁加高了音量。
刘队迅速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瞟了一眼窗外,也提高音量说道:“我就告诉你嘛,小丰是这样完成自杀的!”
说着,他靠在二楼的墙缝中往外看去,并示意小张下楼。随着皮鞋踏在木板上的“咚咚”声响起,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视野外。
“刘队,我觉得我们需要立即去一趟谷香家。”
“注意保密,就说我们有事需要回局里。”
(四)
吃过午饭后,村长毕恭毕敬地要求送他们出村,但一路上他都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刘队也总是用最少的字来回复他。直到警车到了村口,村长才在珊珊下车的过程中问出了他憋了很久的话:
“书宏啊,是不是小丰的案子有结果啦?”他边挪动着屁股,边试探着问道。
“差不多了吧,早上我们去看了现场,基本确定他就是自杀了。”刘队往后座撇着身子,见村长一只腿还犹豫的蜷在车里,又接着说道:“这次回去局里有点急事,估计还要回来给案子收个尾。”
“那就好,小丰也能瞑目啦,可怜的娃儿啊!”村长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的,等忙完了事回来,这案子还是要三叔您的帮忙的!”刘队说着,转动钥匙给车打了火。
“好嘞,之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们尽管提!”村长扒拉着车门说道,仿佛他是一个正送孩子离家的父亲。直到警车挪动起来,他才又叮嘱几句,不舍地关上了车门。
警车又疾驰在蜿蜒的水泥山路上,刘队看着窗外山坳里湍急的河流,又开始思索了起来。许久,他抬起头说:“小张啊,你联系一下局里的同志,给我们派一点增援,这出了村子就是大山,我担心会有变故。”
“好嘞,不过我们悄悄地过去,应该不会惊动林开定吧。”
“在村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
刘队叫小张将车停在了距离林开定村子五公里的地方,路两旁树木高耸,前后不到十米都是弯道,是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直到傍晚,局里增援的两辆警车才终于拐过弯道,出现在了刘队的视野中。
“刘队,我们组可是倾巢出动了啊。我可是下了保证书的。”一个微胖的男人火急火燎跳出了警车,从敏捷的步伐里可以看出他全身的脂肪底下,蕴藏着多么深厚的肌肉和力量,男人提高了语气,说道:“刘书宏大队长,回去请全组人吃烤猪蹄!哈哈,可不能抵赖!”
男人走到刘队面前,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队全程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刘队在说:“吃你奶奶个腿!”
小张在一旁直咽口水,放眼整个公安局,这么敢跟刘队开玩笑的,绝对只有王队一人!不是因为刘队开不起玩笑,只是他总面无表情的看着你,那目光如同烈日下淋在头上的冰水,让你吃瘪吃到饱。只有王队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才能完整的从冰水下逃离。
这一冰一火的组合,是局里最大的王牌。
几句寒暄之后,所有人凑到了一块,开始布置接下来的工作。
林开定的家在村子的西北角,靠近村后的山林,警队分成四组,刘队带领一组人从村口进去,二组跟着一组,应对特殊情况,王队带领三组四组在村后的山里布控,防止林开定逃窜。
(五)
落日不紧不慢地倚靠在群山之后,露出的小个半圆将金黄的余晖撒在被绿色包围的小山村里,此时村里已经没有了忙碌的景象,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冒起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米饭的清香。
孩子们三五成群在路上玩闹着,几个陌生人急匆匆赶着路。每靠近一拨孩子,他们就受惊一般停止嬉笑盯着陌生人。偶尔也引得几个大人走出房屋,他们一边招呼孩子回家,一边伸着头看着。
随着陌生人的脚步逐渐靠近村子西北角的一座两层砖房,路上凑到一起的几个大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忽然,一个人影从那间砖房里跳出,连滚带爬往村后跑去。小张见状撒腿追了出去,刘队急忙拉住了他,说道:“交给王队,咱去找谷香。”
进了两层砖房的堂屋,里面的陈设可谓极其简陋,与砖房在一村土胚房中“鹤立鸡群”的感觉完全不搭。谷香局促不安地看着走进屋子的几个人,可见对于突然发生的一切她还蒙在鼓里。但她的目光很快落到刘队的身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谷香姐,我是书宏。”刘队首先打破了沉默。
谷香一脸诧异看着他,好一阵才露出一点惊喜,她早前已经听说书宏当了警察,便担忧地问道:“书宏啊,开定犯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丰的案子,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谷香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丈夫已经跑了,于是她略带歉意地说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开定欠了债,他肯定把你们当成讨债的了。”
刘队迅速又扫了一眼屋子,微微笑道:“不麻烦,姐,你跟我说说,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到结婚的。”
“开定和小丰的死有关吗?”谷香慌忙问道。
“不,你误会了,我们需要了解家属的信息才可以结案的。”刘队笑着说道。
小张愣愣地站在旁边,刘队竟然撒谎了,还如此泰然自若。
谷香起身给他们泡了茶水,才坐下来慢慢回忆道:“去年开定来到谷寨,虽然说他是来说媒的,但他一到我家里,我就知道,他就是冲我来的。我年纪大,村里碎话也多,怎么会有这好事突然降到头上呢?”
“而且小丰和开定很合得来的,他俩时常在一起说些什么,但都不让我听。我问他们,小丰就说正在张罗我的婚事,叫我不要插手,我开心着呢,心里想着弟弟也长大了。我对小丰很放心,觉得他认识的人自然不会差,便接受了这门婚事。”
“但我提了一个条件,结了婚小丰依然由我照顾,开定答应得特别爽快,还在酒席上和大家说了此事。”
“但是结婚后,每次我一提小丰的事,开定就说再等等。有一天来了一辆车,把屋子里值钱的家具都拉走了,我才知道开定在外面做生意欠了债。”
“第二天他就去找小丰了,他说他要把小丰带回家来,他又骗了我!那天他回家我们就吵起来了,但他好像任由我骂他打他,他也只是哭着说我们姐弟俩把他害了……”
“后来不久,小丰就自杀了,开定也变得惊魂不定,时常拎着酒回来,喝醉了还能听到他自顾自地念叨:‘金子,金子……’。”
“除了这些之外,开定也算个好丈夫,他平时对我也好,也不会对我动手,他还说他不管村里的闲言碎语。只是小丰走后,他突然说,他要去做一件事情。”
谷香已经说得声泪俱下,小张不断拿出纸巾递给她。
“他没说他要做什么吗?”刘队问道。
“没有,只是最近几天他总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今天也是,刚才他刚回到家就被你们吓跑了。”
刘队沉思着,没有再答话。
这时王队已经押着林开定进到了屋子,他气喘吁吁道:“这小子,真能跑啊。”
(六)
审讯室里,林开定已经被戴上了手铐,他低垂着脑袋,面对问话一言不发。
刘队一直站在林开定身后同样低着头思考着,一筹莫展之际他斜眼瞟了一眼这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略一思索,便示意问话的警员离开房间,然后带着疑惑亲自坐在了林开定对面。
当然,这种疑惑是常人看不到的。
“林开定,按理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夫。”刘队往前探着身子,说道。
林开定终于抬起了头,端详起眼前这个男人。
“你应该认识我,我和小丰一起长大的……”
“我们的父亲,都死在那个矿井里……”
刘队一字一顿说着,看着林开定。林开定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有神,他也仔细打量着刘队。
“你今天去谷丰家干嘛?”刘队淡淡地问了一句。
林开定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疑惑的眼神中顿时充满警惕。这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被刘队完全看在眼里,使他更加确信他的猜测。
“你为什么要制造假的痕迹?”
刘队依然淡淡地问道。林开定猛地一震,全身颤抖起来,他双手紧紧握起了拳,双眼死死盯住刘队。
小张正盯着屏幕,刘队的话也触及了他的羞耻心,一股热流涌上他的脑袋,他挠了挠脑袋,心想:自己怎么就没看出痕迹是新的呢?
“我说过,我和小丰是发小,你可以相信我。”刘队说着,起身掐断了话筒和摄像头的电源,不动声色地又坐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小王看着毫无变化的屏幕,不禁笑道:“真是老狐狸!”
“我猜,你是想告诉我们,小丰不是自杀的。”刘队凑近了说道:“也不是你杀的,对吧。”
林开定略微点了点头,抽泣起来:“是我着急了,我害了他。”
“嗯,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但你要配合警方调查,才能查清真相。”刘队一字一顿说道。
“整件事情我大概都了解过了,只有几个关键的地方还不清楚。你是非常重要的当事人,我希望你能把完整的事情经过跟我说一遍,包括矿井,你怎么欠的债,还有金子。”
刘队神情自若地说道:“你的情况我都了解,我不希望听到假话。”刘队再次撒了谎,就连他把在谷丰家看到的身影和林开定联系起来也只是一种捕风捉影的怀疑,但他静若止水的神情和泰然自若的语气,让人不得不选择相信他。
这场精彩的表演骗过了林开定,也骗过了再次盯着屏幕一头雾水抓耳挠腮的小张。只有王队,正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故意拖长了声音对着小张说道:“小子,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啊!”
林开定擦了擦眼泪,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抬起头,严肃地问道:“警官,你是刘书宏对吧。”
“嗯。”
“那我相信你,我跟你说!”林开定终于放松了身体,双手拄在桌上,开始挠起头发来。
“别着急,慢慢说。”刘队起身出了房间,带回了两杯水,递给林开定时又帮他解开了手铐。林开定立即端起水杯,几大口便将水灌进肚子里。刘队对着他连连摆手,说道:“慢点喝啊,慢点喝,渴了还有,你还没吃晚饭吧,一会说完结束请你吃宵夜。”
这一番话彻底消除了林开定的戒备,他缓了缓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七)
五年前,我在镇上的煤矿上班,由于我从小干农活,井下的工作根本难不倒我,不久我就成了班组长。那时候煤矿效益好,老板想在原有的二号井西面,再开一个矿井,但那个区域的地质分析丢失了。于是矿上请了一个勘探组来,由我负责陪同和协调他们的工作。
组长大概有50来岁,技术老练,经验丰富。我就有意开始接触他,想学到一点东西,让我在煤矿有更好的前途。
一天吃饭,我主动坐到他旁边,本来我的工作靠近他也很正常,但是我总这样就搞得他有些反感了。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说:“组长,您刚来矿上不久,就对矿上了如指掌,那些煤层好像是你亲自埋进去的,真厉害。”
组长对我的恭维终于显出了一点高兴,他谦虚地说道:“也没有,其实我二十年前就来过你们镇,对你们镇还挺了解的。”
于是我继续拱火:“组长谦虚了,二十年搁我早忘啦!”
“忘不了,当时在谷寨,发生了一些离奇的事。”组长突然怅然道。
“谷寨?我们村就挨着它嘞,我听说啊,他们那里二十年不准动土!”
我自然是知道谷寨的,但还是卖了点关子,毕竟镇上几乎所有人都对谷寨的人和事很感兴趣,我肯定不能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
“还不能动土吗?”组长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啊!”
但那时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我们洗了碗筷,就继续工作了。直到后来有一天休息,我早早做了准备,称了点老白干和花生米,到宿舍拜访组长。组长以为我又来套近乎,表现得很冷淡,我撒了个谎说想了解一下他们在谷寨的事,因为我相好是谷寨的——没想到这个慌竟成了真!
组长说我和谷寨还有这层关系,于是就坐下来津津有味吃着花生,细细和我讲了起来:当时煤炭局听说镇里有人私挖乱采挖到了煤,本来煤矿不在当时省里的规划,但私挖乱采现象一出现,领导研究“堵不如疏”,于是就派了勘探队去各个村子切实摸清储煤情况,希望尽快把煤矿工业搞起来。
组长被指派进了勘探谷寨片区的小组中。去之前他们就听说,那里有俩人私自挖矿,被埋里面了。到了谷寨,村里正在进行一些奇怪的仪式。听村民说那俩人挖矿的地方,是世代传下来的龙脉,不能动的,现在俩人都遭了报应,听说其中一个连儿子都瘫了。
于是村长请了几个“大神”来村里作法,安顿好了神灵后就立了一条规矩:谷寨从此不能动土!
但听村长说此规定是可以破除的,具体是什么,村民都蒙在鼓里,只有村长知道。不过大家已经被眼前的乱像迷了眼,谁敢再动土啊!
组长他们一行人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他们每天在村民怪异的眼神中按部就班地做着工作。但谷寨没有一家愿意给他们提供住宿,他们只能在私挖的井口附近找到一片平坦的空地搭帐篷。
后来他们终于完成了所有区域的勘探,只剩自己脚下的区域了。
这时仪器突然坏了似了,显示出来的数据和煤层完全不一样!由于他们大多都欠缺足够的专业知识,只有一个最年轻的组员,他是正经大学毕业,除了煤矿也熟悉很多其他知识,他说那好像是金矿的数据。但这是后来又喝了几次酒,直到我和组长已经足够熟悉的时候,他才趁着酒劲告诉我的。
当时他们非常高兴,于是叫一个组员去买酒,决定晚上庆祝一下,但村里小卖部的东西少得可怜,于是那个组员便开着车去镇里了。
怪事,就在买酒的组员还未回来的时候发生了。
(八)
约莫是晚上十一点,他们坐在帐篷外面百无聊赖地聊着天。发现了金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喜事,虽然金子并没有他们的份,但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他们互相吹嘘着拿了奖金的生活。
突然,井口方向传来一阵异响,像是铁锹敲石头的声音,那声音在黑夜里由远而近,一丝丝飘进他们每个人的耳朵中。
“叮——叮——叮——”
他们的欢笑声变小了,都在仔细的辨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叮——叮——叮——”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要把他们的肉体撕碎,灵魂缠绕起来,拖进井里。
他们这时依然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欢笑声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从各自惊恐的神情中,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正涌上心头。
他们不由自主向着远离井口的方向退去。
“叮——叮——叮——”
那个敲击声依然响着,一个胆大的组员突然对着黑夜咒骂了一句:“妈的,不让我们勘探,不给我们进门也就算了,何必在这装神弄鬼!”
显然,他觉得这是村民在捣鬼。但那个声音依然没有停,它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力道,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他们心头上。
组长说他那时腿已经软了,但那个胆大的开始往前走去,想要去把那个“闹事者”找出来,于是他们也不得不跟了过去。
他们这群常年在野外露宿的人,还是心存侥幸。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已经能看到坍塌的井口,在惨淡的月光下井口如同一具死相扭曲的尸体张着的嘴。
突然,耳朵里除了敲击声又隐约飘进一丝声音。那个声音沙哑又缓慢,有气无力的重复着一句话:“老刘,再挖一挖吧……老刘,再挖一挖吧……”
组长说啥也不往前走了,那个胆大的组员也开始哆嗦起来。在这个距离上,他们都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个声音和敲击声,就是从地底传上来的。甚至他们能感受到脚底下土地随着敲击声的一阵阵颤抖。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那个声音突然停住了,连同敲击声一起。
组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滚下,落到眼眶里,刺激得他泪流满面,他拼命睁着眼,不想放过视线里任何一个异常!他感到头顶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等他逃跑时,就会一下拧断他的脖子!
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已经吓得迈不开腿,又好像在等待着发生什么一样。
“叮—叮—叮—……”
敲击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的更加凄厉,仿佛又离地面更加近了一些,人声也清晰起来,更加无力和沙哑:“老刘,再挖一挖吧……老刘,再挖一挖吧……老刘,我能看到月亮了!”
声音突然嘶吼道,冥冥的月光之中,一个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
胆大的组员首先大叫了一声,踉踉跄跄转身拔腿就跑,这迅速引起了连锁反应,组长拖着无力的双腿,跟在他们后面,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几跤,他们倾尽全力逃跑着,但那个脑袋,那个声音却怎么也甩不开。
它们藏在他们的脚步中,藏在他们经过的每一个房屋中,藏在每一棵树后面,藏在他们头顶的夜空里,只等着一个合适机会,就将他们拖进井里!……
组长边说边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信誓旦旦说他从来是不信那东西的,但那天晚上,他确实是见到了!后来他们匆匆拿了纸钱,等天蒙亮时在井口烧了,各自按照最虔诚的方式拜了鬼,才匆匆离开。
他们将金矿数据销毁,决定再不提这事。后来我就辞了职,到市里通过组长的介绍做了生意,但心里一直惦记着金矿,心想,等赚了钱回去就把金矿弄起来。
(九)
林开定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小张进来送了好几次水,每次林开定都死死盯着他,等他出了门,才又接着说。
所有人都被这个离奇的故事吸引得心率加快,王队不知何时也凑到了屏幕前,津津有味地听着。
但刘队依然沉静如水,他淡淡地问道:“所以你打着相亲的幌子找到谷丰,了解金矿的事。但我有一个问题,你的目的是金矿,即使谷丰的父亲死在了矿井里,于你,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林开定急促地喘着气,面对刘队的质问,他慌乱的目光不断躲闪,好像对于他刚才讲的故事,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刘队不再说话,他犀利的目光依然盯着林开定,但是自己的思绪已在无数的线索间飞速串联起来。
他仔细回想了林开定刚才说的故事,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如何才能让谷寨破了“不能动土”的规矩?于是,他又问道:“要开采金矿,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手续,而是古寨的规矩,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如何破了谷寨的规矩了。”
刘队的眼神里依然流露出一种“我早就知道,你可别瞒我”的神态来,让目光再次与他相撞的林开定毛骨悚然起来,他哆哆嗦嗦,急匆匆说道:“谷丰不是我杀的!是村长!肯定是村长!就是村长杀的!就是他!”
刘队没有理会这近乎失去理智的回答,而是缓慢问道:“你以为,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嗯?”
他把手铐的钥匙在桌上敲击起来,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盯着林开定。
林开定已经彻底崩溃,他使劲挠着,捶打着脑袋,空洞的眼神如同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刑犯,他颤抖着说道:“我知道要得到金子,谷丰必须死,但我没杀他!我没有杀他,没有杀……”
刘队缓缓起身,眼前这个男人暂时已经没有继续审问的必要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审讯室。
“你怎么看?”刘队看着王队说道。
“别问我,我是行动派,动脑子的事,我可不想班门弄斧。”王队摇了摇手,拒绝道:“但我有一点问题不明白。”
“你说。”
“谷寨的规矩,莫非和谷丰有关?”
“我猜,大概是只有谷丰死了,谷寨才能动土。”
“那为啥谷寨能平静二十年,这金矿可是大事,搁谁谁不动心。”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村民不知道这事,直到林开定来到村子里,他肯定把这事告诉了……嗯,至少告诉了村长。”刘队心里思索着,村长诡异的一些行为和林开定的口供都把线索指向了他。
“你觉得村长嫌疑大吗?”
“不知道,但有必要找他谈一谈了。”
“还有一个问题。”王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拉着刘队离开了其他人,才小声问道:“你觉得,真有鬼吗?”
“你说呢?”
刘队面无表情,卖了个关子,便招呼小张出去了。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要去完成他对林开定的承诺和王队帮他对组员的承诺——请大家吃夜宵——烤猪蹄。
王队一筹莫展地站在原地,勘探组组长的故事,已经深深地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烙印啦……
(十)
当警车再次穿过那片密林,来到这座小石桥时,村长已经站在桥头迎着了。他的脸色不再充满热情,眉宇间突然多出了一丝愁绪。
“我知道你们去找林开定了。”他犹豫着说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们回来,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说完,他低垂了头。
刘队对村长的反应略微疑惑了一番,不管是与不是,正常人面对这样的事情定会慌乱,但是村长丝毫不慌。他要么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要么就张握着这个案子最后的线索。
“我有罪,我不知道我的行为构不构成犯罪,但我有罪,我知道的。”村长又自言自语起来。
“一会慢慢说,我们有得是时间。”刘队说。
由于昨晚刚下了一场雨,村里的土路变得泥泞,警车艰难地在水洼里爬行着,不断激起泥浆。到了村办事处,刘队已经被巅得七荤八素,开车的小张更是有点恍惚。但他们并没有休息,而是径直去到了招待室,他们知道,这个案子最后的疑点即将揭开。
村长被他俩甩在了身后,不常坐车的他此时更加昏沉,他跌跌撞撞进了招待室,忙着泡起茶来。
“三叔,我们不渴,您坐吧。”
刘队的问候在此刻如同命令一般,村长立即端正坐了下去。
刘队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说了,村长才慢慢回忆起来。
“你父亲走了以后,村民们听从了大神的话,决定从此不动土。那个大神跟老村长说,只有谷丰偿了命,这个戒才可以破。”
“这个消息在林开定来之前,只有我和老村长知道。二十年前,是他默许了你父亲私自挖矿的行为,他自己愧疚,便保守了这个秘密,后来我当上了村长,他便把这个秘密传给了我。”
“林开定来了以后,他跟我说了勘探组的事,我才知道有金矿。”
“所以,你为了金矿杀了谷丰!”小张已经听的火冒三丈,他打断了村长,喝道。
刘队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听下去。
村长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张,并没有太多的激动,他接着说道:“村里的规矩不能在我这里破了!你们两家的报应,不,悲剧,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不能再动那个龙脉,也不能为了金子让小丰去死!”
“后来林开定去了谷丰家提亲,我知道他是为了金子去的,但我没想到,小丰和她姐竟然答应了他,好像是小丰和林开定谈了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刘队终于开口问道。
“不知道,反正定亲之后小丰看起来挺高兴的。但我现在能猜到了。”村长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姐后半生的幸福。”
虽然这个消息刘队已经隐隐摸到一点边,但是真正听到时,还是让他为之一颤。
村长接着说道:“结婚后林开定外面的生意赔了本,欠了债,他就一心投入到了金矿上面,隔三差五就来找小丰,最后那次他和小丰吵了起来,但小丰依然没答应他。”
村长眼里嵌满了泪水,他伸手擦了擦,说道:“后来小丰就自杀了。”
刘队微皱着眉头,仔细琢磨着村长的故事,他叙述的事情经过和林开定在审讯室里的歇斯底里根本不搭边。
非要选择的话,他还是相信林开定歇斯底里时说的话。他目光移向村长,沉声道:“你对金矿动心了对吧?”
“你急于给你的故事一个结局,可是,”刘队停顿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林开定和小丰吵架,又怎么知道,小丰拒绝了他呢?”
面对刘队的质问,村长已经泣不成声,此时,他已无需再辩解什么了。
(十一)
稍微地沉默过后,刘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口喝完,说道:“三叔,我来说一说我的故事。”
“林开定与你说了金矿后,你便与全村人商量了,对吧?”
“虽然大家都对龙脉有忌讳,但都比不上金子的诱惑,对吧?”
“况且大家都觉得,只要小丰偿了命,龙脉就不会再出事,对吧?”
“于是你们处处针对小丰,即便你们可怜他,即便你们知道这是犯罪,但你们还是逼着他自杀,只因为那躺着两个冤魂的矿井里有金子!对吧?”
刘队突然提高了音调,他站了起来,继续说道:“林开定是个混蛋,他想要金子,但他在婚后慢慢喜欢上了谷香,他善良的内心也可怜他们姐弟俩,他不舍得为了金矿让他舅子去死,于是他隔三差五来,是想带小丰走的,对吧?”
“他以为让小丰永远在你们的视线中消失,就能破除你们的规矩。但他次次无功而返,其中,少不了你们的阻拦吧,对吧?”
“所以,他在小丰自杀之后,匿名报了警,在我们来到谷寨的时候,又对小丰的自杀现场做了手脚,让我们觉得小丰是被谋杀的。”
这一句,刘队没有再加“对吧”,而是冷冷地看着村长。
“他自然清楚,小丰是被逼自杀的,但他更清楚的是,你们心里的恶毒,比那封建迷信大了不知多少倍!”
最后这句话刘队说的振聋发聩,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村长早已离开了椅子,他跌坐在地上,无声的抽泣着。
真相终于大白,但刘队无法带走哪怕一个犯人,这个案件最终还是已自杀结了案。
下午,他和小张来到二娘家,取回落在这里的东西。刘队看着二娘,一向坚毅的眼神现在也显得有些耷拉了,“二娘,你觉得小丰该死吗?”他淡淡问道。
二娘的目光躲闪着,慌乱中她念念有词:“我是想让他把他带走的……”
出发前,刘队买了点纸钱,独自来到了那个矿井,他父亲和谷叔的遗体依然在里面埋着。他不知道父亲的坟墓还能清静多久,不过他留了电话,要是某天金矿真的动工,他也能回来为父亲和谷叔建坟立碑。
他静静地跪着烧完了纸,二十年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和久未谋面的父亲说些什么,只任由泪水一股股流下。
祭拜完父亲和谷叔,他突然意识到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待解决:究竟是谁装的鬼?又是在哪里装的鬼?
他的思维早已被榨干,机械地在附近摸索着,甚至不放过一簇野草,他也不知道这样能找到什么,他也不期望这样能找到什么。但是如果不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找一遍的话,他仿佛就会带着一生的遗憾回去了。
终于,他扒开了一堆生长茂盛的野草,发现了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用一个木箱去了两侧而做的洞。
“通风孔?!”他惊喜地叫道,连忙扯开周围的草叶。
他发现孔里泥土的颜色和周围的明显不一样,于是他断定这是人为盖上去的。他更加兴奋地刨着泥土,直到一个铁饭盒露了出来,他知道这个盒子。小时候他和小丰去上课,小丰便是用这个盒子装着他每天的午饭。
他激动地把它拿了出来,先把盒子放在草堆里擦了擦,又放在裤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盒子里只有一封封好的信,上面写着:书宏哥亲启。
他慌忙把双手在草上擦了擦,又放在裤子上擦了擦,最后在胸前擦了擦,才终于打开信看了起来。
……
刘队站在桥头,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村子,好像二十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那些建筑物,只是单纯的变老了些;桥头又聚起来的几个老人,也只是单纯变老了些。
他已经决定,等明年开春,就找一个好日子,把父亲,谷叔和小丰都接走。在城里依山伴水的那个墓地里,给他们寻三个最好的位置……
尾声:谷丰的信
书宏哥,听到村里人说你当了警察,我可高兴了。如果你有幸能看到我留给你的信的话,说明我的一切计划都实现了,你肯定猜不到,是我在姐夫面前提了无数次你,他才会报警的。
因为我了解他,他肯定不会让我白白死去的。
我多想多了解你,但他们都不搭理我,而且我的腿脚也不方便。所以,只能等我离开后,让你来多了解我们了。
我没写过信,你读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见谅!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闹鬼的事,那是我搞的鬼,你又没想到吧!我从家里爬到了矿井,从天亮爬到了天黑,躲在通风孔里演了一出戏,你知道的,我擅长模仿声音,小时候常常在路边模仿各种动物吓你,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特长啦。
我学着父亲的声音吓走了勘探组。那时候我才八岁啊,我不想死,如果村里人知道那里有矿,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
书宏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七岁的时候脊柱出了毛病,家里没钱,爸爸看着别人私挖乱采赚了钱,也开始挖矿,刘叔知道情况以后就来帮他,但是矿井塌方了,爸爸再也回不来了。对不起,书宏哥,刘叔是为了帮助我才死的,你们一家,也是因为这事不辞而别的。
后来我病情恶化,几乎没几天就瘫痪了,村里就说我家遭了报应。从那时候开始,我和姐姐就只能在所有人的鄙夷下相依为命。
我暗暗发誓,我要好好活下去,要把给他们的诅咒延长到最长的时间!但直到那天,姐夫来了。他说矿井里有金子,他会娶姐姐,只要我帮助他开矿。
他是个好人,他爱财,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村里人的恶毒。于是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我会自杀为他扫清障碍,他会好好的给姐姐幸福。
后来他总是想来带走我,但他根本不了解谷寨!只要我不死,他的金矿梦就没办法实现,我的姐姐也会在新的家庭里继续过苦日子。姐姐为我付出得太多了。书宏哥,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的死能换她的下半生时,我特别高兴,心里对谷寨的仇恨仿佛都化解了。
我不能为她做什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但是因为金矿,谷寨竟然巴不得我死,他们砸我家的窗户,挖我家的土墙,往院子里泼粪水,他们这是逼着我死啊!村长说,要我顾全大局,为了谷寨的发展……
哈哈哈哈,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生命会如此重要!
上天怎么也会这么恶毒,他要让我在姐姐的幸福和对全村人的报复上做选择。
书宏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我不知道你何时才会看到这封信,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警察,我是个冤魂,爸爸和刘叔也是冤魂,警察不就是平冤昭雪的吗?
我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从小到大,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话说给你听,这样我才能安心的走。至于你能不能看到,那就不是我考虑的事啦,我的事,都做完了。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谷寨,如果那时候金矿还没有开工,你一定会来这里的,也一定会找到写封信!因为谷寨那些胆小鬼,是无论无何也不敢再来这里哪怕踩上一个脚印的。
等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我不甘心啊!
书宏哥,我希望你好好关照我姐。姐夫爱财,我怕他变成和谷寨一样的人。
谷丰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