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农耕社会,无论自己是否意识到,每个中国人的记忆里,总有一片田垄。
我建设自己的园地时,总是缓慢而且很不自信,同时,自我维护的能力也比较差。通俗地说,就是,做什么,有点做不起。而且,随便一个人,只要够凶恶,无论男女老少,文化高低,人缘好坏,都可以用爱或恨等各种方式砸我场子,砸我饭碗。
很可能是因为,虽然我的记忆里,有一片田垄,但是并没有一块属于我自己的田垄,从而,不仅六岁前的我,还包括十二岁前的我,乃至如今年过半百的我,都没有对任何一块田垄负起过地主责任,或者领导责任,或者个体责任。
属于我自己的田垄,在能够意识到的范围里,我没有。这是我的自我效能感上面掩藏的一个洞。当我听了金海峰教授的课里的一句话,灵感一闪,发现了这个洞后,非常欣喜,转而感到有悲伤漫流出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或者说,有一种似乎想悟了但又没有悟的感觉,一种快要放松下来但又依然紧张痉挛的感觉。或者说,有一股觉悟的力量,像要破茧的蚕一样,准备要突破一个口获得光明和呼吸到清新的气息,但又仍然被坚固的壁垒阻挡在黑暗和混浊气息里。今天,当我联想到那记忆的田垄时,这种觉悟的力量流动了。
这似乎是喜极而泣,这种喜悦可以用这样的图景来表白:
堵住的悲伤融化成泪,流淌成下坠并奔跑的春雨,润泽干涸的小溪底部皲裂的石块,使小溪重新丰盈的那种带着春天气息的、身体里有某种一直萎靡的生命力如鱼得水而茁壮生长。
似乎是这样,我的自我效能感不舒展,像一块僵硬乃至于坚硬的沉寂不动的板。
舒展的自我效能感,像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传送带,在重重困境里时刻告诉他的主人:“这事,你想办,你就行。”我的自我效能感僵化了,它像放在理想和现实的一个传送带卡住了,停住了。我走不过去就呼救,而即便有人救助,即便有时顺利,但只要稍有受挫,我的自我效能感听了,对我说:“你想办的事,你不行”,或者说:“你想办的事,不吉利”。使我不敢退缩,也不敢前进,我的发展就卡在了我的自我效能感上,心急,但没有办法和行动力。
而今天,我发现了,我的自我效能感这块板上有这个洞,是这个洞可能套了某个转运零件,使得理想和现实的传送带卡住。我可以找到这个洞,填补、烫平这个洞,使我卡住的自我效能感舒展,把我的理想带到现实。
这个洞就是:我的记忆,有一片田垄,但是,没有一块田垄属于我自己,我没有在任何一片田垄负过责任,或者作出过创造。这可能使我童年没有过“我有资源自给自足”的安全感体验,也没有过“我来做”的责任感体验,也没有过“我主导”的当家做主的体验,也没有过“我来保护我的土地”的边界将军的体验,也没有我有土地的归属感,当时可能国家穷弱,估计有点崇洋媚外,没有民族自豪感。因此,当我有机会开荒时,其实我很恐惧且没有信心,导致我行动拖延。
怎样补这个洞呢?去要片土地吗?土地那是个意象。怎样补?我的意识范围里,童年,在我眼前那碧绿的秧苗里,没有属于我或者需要我的一块田垄。但是,是真的没有吗?潜意识里有没有?是的也许今晚我要品一品:童年的我,真的毫无创造、一无所有吗?在童年,我做过什么事,相当于有过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或者,事实上,我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垄,但是被某些因素掩盖了,以致于我以为自己没有任何一块属地。
现在,我还没有开始补,心里已经有了很多自信和动力涌现,也有些属于我的合理欲望涌现,使我很想抓紧时间、加快进度,创造我的一亩田。
金海峰老师学识渊博,穿着俭朴、语言平实,先说了中国这个词的意义,并非一个地方而已。
中,是一面旗帜。周王朝推翻殷商,建都河南洛阳,在洛阳插了一面旗帜,旗帜上面写了“中”。
建中于民,中是心中的价值体系。《尚书》言: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指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把同质的东西提炼出来,把它设到每个人的心中。这就是中国历史文化上的核心。以现在我的理解,中,就是给中国人的集体潜意识设一个价值体系来安放。而我曾经,没有能把我的集体潜意识,安放在中这个旗帜所在,那时的我,心不安,魂魄不安,到处尝试,想离开“中”以自证优越性。
国,是地。甲骨文的国,左边是田,四周是田垄,右边是戈,“执干戈以卫社稷”,拿武器保护我的土地。后来发现土地没有边界,于是就在外面圈了一圈?成了繁体的国字。中国人就需要这一圈来让自己心里稳当下来。万里长城,不是战争上的一道防御这么一个设施,而是我们整个民族心理安全的标志。捍卫国家边界,和捍卫自我边界,是一个道理。可能我在童年,没有体验过我的属地,我的边界,没有体验过自己亲自捍卫过自己的属地,所以我成年后,经常被人虎口夺食,经常为人做嫁衣裳,经常不能自己做领导,而一边痛斥狗官一边却依赖狗官谋财生存。我因为想讨好那些童年有属地的人,失去自我,最终产生被那些人欺辱的感受。而我很长时间都没有醒悟,缺乏边界感的我,认为狗官代表民族,民族有问题,而我以离开民族的向往为自证不凡。
金海峰老师最后说:“中国是农耕社会,在记忆中,总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垄”“在心灵的田野,能插上一面信仰的旗帜,是每个人都必须具有的文化素养。”“在你的领土插上一面旗,标志这是你,不是别人。”“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
我想,信仰,就是每个人的潜意识对自己生命力的相信。提炼全国人的信仰,就是集体潜意识的民族自信。
《诗经》言,民亦劳止,讫可小康。中国人勤劳,但满足于小康。其实我也就是这样的人。中国人讫可小康,讫可小休,讫可小息,讫可小愒,讫可小安。淡欲,知足,故而民族发展不至于对其他地区产生残酷威胁。之前,我是人云亦云,崇尚西方,当我了解到,哥伦布并不是发现新大陆,哥伦布发现的不是新大陆而是印第安人的家园时,那些血腥,使我不再艳羡航海家的活力。我不去论那是非,但那活力似乎真的和我的性格特点不适配。我就明白了,我就爱我自己本来的样子吧,我就是那么不活泼,就是那么中国制造,让嫌弃我没有闯劲的人,嫌弃我吧,我就爱我这中国制造的东亚模样。
虽然我讫可小康,讫可小安,但是,惠此中国,国无有残,是我的愿望。领土完整,主权独立,是我所捍卫的,人格完整,精神独立,也是我所捍卫的。
听完金海峰老师对中国这个词的讲述,有面旗帜,插在了我心中,旗帜名叫中,含义广泛,是中国的中,中立的中,中和的中,中庸的中……
于世界之林,我的旗帜叫中国。我有长城,是朋友,进来坐,不是朋友,我执干戈以卫社稷。
中国之内,众生相种种,我的旗帜叫“我自己”,守好我的边界,不要卷入他人边界,对适合的人,我是一位可靠的人就行。对不适合的人,对始终贬低我侵犯我边界的人,我也引用英国小学生守则最后一句话:坏人可以骗。
我有多么温柔和真诚,我的另一面就有多么暴烈和虚伪,我对我的这两面同等尊重,我的一切行为选择,忠实于我的感受和判断。
虽然我还没有补好自我效能的洞,还没有找到童年的属于我自己的田垄,但是听完金海峰老师此讲,我曾经破碎的自体,我那可能从来没有出生的、在梦中如同中阴身一般晃晃荡荡飘悠悠的自我,此刻已经有了魂魄和骨骼,我有了悲伤和宽容,有了喜悦和希望,有了我能坦然接纳的欲望、目标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