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是朱永通先生从语文名家陈日亮老师几十年积累的读书笔记中打捞出来的，都是由手工作业转化而来，由纸质到电子稿，应该费力不少。

陈日亮老师是福州一中的语文老师，也是副校长。一生勤奋耕耘，桃李满天下，他平时有写作读书札记的习惯，几十年坚持不辍，积累了丰厚的东西，原是给自己看的“自娱自乐”的玩意儿，结果让华东师大出版社著名教育畅销书编辑朱永通这个有心人给发现了，就让陈老师整理成书，其意在于一个浮躁的时代，为教育提供一份价值思想。

全书涉及生活、读书、做人、作文、教育教学、教育理念等方方面面，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百宝箱”式的著作，从中不仅能看到陈日亮老师的文化视野，也能看到他的教育思想和语文教育理念。

书名让我想起“救亡图存”“旧文重录”这些意思，虽都是碎片化的东西，但用思想把它串联起来，就成看不可多得的宝物，很有价值。

下面分享本人摘记的精华片段，以飨读者。

【1】孙绍振说：“作文本来是一种个体的文化行为，要求从个体本身出发，在张扬基本个性的前提下，帮助每个人认识这个世界和自我，尽可能地成为一个拥有丰富文化资源和广阔精神自由的人，这才是我们的宗旨。”

【2】钱理群说：“真正的文学大师的语言，是具有生命的灵性的，它有声，有色，有情感，有厚度、力度与质感，是应该细心地去体味、沉吟、把玩，并从中感受一种语言的趣味。”

【3】有的道理，如何只一两句话即把本质说透，这在阅读分析，尤其在作文表达中要特别予以重视和加强训练。例如：片面强调无私奉献，就等于将人置于价值真空之中。教育行动的最终目的在于使其自身成为不必要。潜规则，就是拿不到台面公开讲，但却实际存在的行为方式。

【4】沙叶新说：“所谓名人都是社会形象，是社会根据各种需要，人为地塑造出来的。只要你一出名，你便不再完全是自己了。知名度越高，就越不是自己。”鲁迅早说过：“我想不做‘名人’了，玩玩。一变‘名人’，‘自己’就没有了。”（1927年2月25日致章廷谦）沙还指出：“关于名人的报道，50%是艺术夸张，20%是凭空编造，只有30%才是真实有据的。而这30%也是只说好，不说坏。”这数字大体靠谱。验诸身，比30%还有少些。

【5】汪曾祺说，鲁迅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一方面，他是一个孤独、悲愤的斗士，同时又极富柔情。《故乡》《社戏》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凄凉，如同秋水黄昏。这秋水黄昏的比喻，是汪先生的独具只眼，独怀心肠。把鲁迅的所有小说散文通读之后，会感觉那是一个涉世太深而心灵痛苦、情感复杂的人，不仅仅在形象刻画外部世界，还在向我们真诚而曲折地叙述他的内心世界。读鲁迅，必须进入他的精神内里，必须能够听到他的灵魂的声音。

【6】张中行把婚姻分为四个等级：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这里没有一个字涉及爱、情、幸福、和谐，但板上钉钉，有不易之理。

【7】叶圣陶说：“习作一课，我谓宜认定标的，师生全力以赴之。标的为何？文理通顺而已。”“果臻文理通顺，习作课即为成功。至于思想之高深，意境之超妙，皆关系于学养，习作课所不克任也。”这话要是拿到语文刊物上讨论，一定会很热闹：叶老怎么会树立如此低的标的？他怎么一点都不顾及情感、态度、价值观？

【8】孙郁说得好：“周作人在自己的书房里不断地找精神的灯火，鲁迅却是在民间用生命之躯自燃自烧着。”不能说周作人就没有在寻找，而只是沉湎。也不能只看到鲁迅总在为改造社会唤醒别人而点火，而没有发现他的自燃——偷来火种，烧自己的肉。读鲁迅，必须能深入他的心的深处，读出他灵魂的灼痛。孙又说：“鲁迅周边的人大多性真而又喜欢搞乱，似乎是向上的太阳，喷吐的是热的气浪。而八道湾那里如日暮屋下的茶舍，是袅袅的茶烟，散出清而浓的诗味。彼此的差异，很让人思之再思的。”（《周氏兄弟的里与外》）孙的比喻很好，值得反复思之。不过“热的气浪”与“袅袅的茶烟”，又皆不可简单而轻率评价之。

【9】钱理群还认为“中国应该多一些左手写诗文，右手弄哲学的‘通人’。可以设想（与期待）未来人的性灵张扬也许会使哲学彻底改观，而使之成为诗化哲学，音乐哲学”。这也是要从教育开始。从目前看，则是远哉遥遥！

【10】伽达默尔说：“我们只能在语言中思考，而且正是这种居住在语言中的思考是语言的极其深奥之谜。”由这些想到，阅读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读进去，读懂了，并且觉得那语言表达有多么恰当，读起来觉到一种愉快和满足吗？不就是久而久之，读得多了，见识也广了，各种语言表达都由生而熟了，不知不觉也就懂得阅读了，这岂不就是阅读的本然吗？然而却不幸遇到了考试专制。于是阅读遭到了不断的拷问：这段话说明了什么？作者意图何在？为什么这么写而不那样写？其表达的特点是什么？用了什么方法？取得了什么效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阅读的自由个体就这样被奴役了。专制既久，被奴役者就渐觉得做稳了奴隶也不错。被污辱者，觉得受了宠，最后还要道一声：“谢谢大少爷。”还阅读的自由以清白，让阅读以其本然状态生存、生长、发展、成熟，语文才有希望。

【11】语文教学恐怕也和传授相声极为相似。因语文的学习起点，学习者的个性、心理等各不相同，上大课统一讲授，效果不大，即便是所谓“对话教学”，见效也有限。故最适宜的形式是一对一，或一对二、三子，或一对数子的“对话”，是面授、面命、面批、面改。语文教学方法的根本改革在此一途。即使一时做不到，实践中还有许多具体的问题需要解决，但绝对必须将它确定为一个原则：因材施教，个别对话，口传心授，开一把锁用一个钥匙。

【12】三个“四五十”（时、空、人），在课堂上，“侏儒亦巨人”，到了社会则反之。班级授课制，整体效应高，便于操作，是其利；其弊是划一化、同步化，使“因材施教”成了一句空话。侏儒还是侏儒。美国个别化教育在小学（低年级）进行，高年级则不行。德国则搞小组教育，但前提是经费与设备要有充足的保证。

【13】叶圣陶曾经明确说过：“文字语言的训练，我以为最要紧的是训练语感，就是对语言文字的敏锐感觉。”吕叔湘也说：“语文教学的首要任务是培养学生各方面的语感能力。”但语感出自运用语言的习惯，而训练习惯是麻烦的。鲜有能够细心而耐心地坚持训练语言习惯的教师，因为教师自身就不具备良好的语言习惯，他们的语感多半贫乏而不自知。

【14】当今课堂流行或提倡一种师生、生生对话的“现场感”，教师因此有太多与过多的提示，鼓动，激励，穿插，营造气氛，彰显生动的种种非必要的言说，实在是十分多余，而竟未经觉察，反得到慕扬，就是很优秀的教师亦未能免俗。悲乎！语文课的“背诵”，现在几乎完全等同于记忆和默写，都是“背”的实践，而全然忽视了“诵”。

背诵者，是背对着书本，不看书而能流利诵之，仍然是必须以诵读为基本要求也。从我有记忆开始，背诵都是记忆力的测验，都以“熟”为标准。有一泻千里之势背下来的，则称赏有加；有水壶里倒饺子的，便叱责为不肯用功；而鲜有以是否流利烂熟之标准去衡量。如此教学行为宜加检省。

【15】尼采说:人生的幸运，就是保持轻度贫困。

【16】一堂课——尤其是语文课——如何去评价其上得好还是差，标准并不见得都能统一，也不一定都要统一。我认为可以作以下评判。⒈课堂教学设计：（1）知识容量是否适度；（2）课堂结构是否合理；（3）时间运筹是否得当。⒉课堂教学活动：（1）重视认知/感悟过程；（2）语言主媒体：科学性、逻辑性、生动性；（3）其他媒体：正确选择，有效运用；（4）注意科学思想方法、学习方法和习惯的指导。⒊学生主体发挥：（1）自觉参与程度；（2）积极思维状态；（3）创新学习精神。或曰：难道教学目标不重要吗？答曰：一堂课的教学目标，都体现在知识容量之中。寓虚于实，无内容何以见目标？

【17】郁达夫这样“说日本”：“日本的文化，虽则缺乏独创性，但她的模仿，却是富有创造的意义的；礼教仿中国，政治法律军事以及教育等设施法德国，生产事业泛效欧美，而以她固有的那种轻生爱国、耐劳持久的国民性做了中心的支柱。根底虽则不深，可枝叶却张得极茂，发明发见等创举虽则绝无，而进步却来得很快。我在那里留学的时候，明治的一代，已经完成了它的维新的工作。”（《雪夜》） 这是公允而富于启发的评价，值得我国人参照，尤其是“创造性的模仿”。

【18】教文言文，必须将古今打通。不要老记得、老是讲“古今言殊”，要多讲“古今言同”和“古今言似”，这样既可减少学生学文言的畏惧感，也能培养出古汉语的语感，有助于积累形成现代汉语的语用意识，丰富学生的言语生命。

【19】我们给青少年读的文章，总是着眼于宣传与教育，无非精神、品格、志向、抱负、立身处世、修德进业，且有一定表达的范式，尤其在小学初中的考试阅读题中屡见不鲜。如此不经意造成学生阅读心理定势和答题套路，实足令人忧思。应向老年人进一忠告：尽量透支生之欢乐，而万不可预支死之苦痛。让每一天都有所享受，而忘却前方乃是坟场。

【20】虔诚信徒鲜少热心读经，因为他们已经信仰。信徒是不需要说服的。任何宗教都欢迎虔诚信徒，却不喜欢他们皓首穷经，因为堡垒更容易被从内部攻破，而穷经必须会质疑。1865年复活节，二十一岁的尼采拒绝参加家庭圣餐，就是他穷经的第一个成果，他为此与妈妈大战一场。（亮按：尼采清贫的母亲希望子承父业。儿子自幼刻苦攻读神学，被同学称为“小牧师”。1864年尼采进入波恩大学专攻神学。）事后尼采写信给妹妹伊丽莎白：“如果你祈求心灵平和与快乐，信仰好了！如果你希望成为真理的门徒，探索吧！”

【21】黄玉峰说得好：语文很多东西靠感悟，生命的密码是不能分析的，大量背诵就能化成自己的东西。

【22】乔治·奥威尔在《政治与英语》中淋漓畅快地表达了对英美八股以及全人类的八股文的痛恨。他说：“政治写作是最烂的文字，充满了垂死的隐喻、套语的假肢、装模作样的腔调和没有意义的字词。作者写它们并非因为有思想要表达，而恰恰是因为使用这些词语可以完全不用思想，因而它们不仅将意义空洞带给了读者，同时也带给了作者。政治语言往往包含大量的虚饰、抽象与朦胧，因为它们总是要掩盖真相，为那些不可辩护的东西辩护。”

【23】语文教师的三项素养——⒈日知其所无，月无忘其所能；⒉神游字间，目透纸背；⒊口眼并治，心手相应。语文教师备课的五个要求——习于记诵，重于示范，善于解说，精于设问，巧于点拨。语文课程的特点：非认知，可自学，须历练。学而后导，辅不夺主。

【24】金岳霖有云：“意义愈清楚，情感的寄托愈贫乏；情感的寄托愈丰富，意义愈不清楚。”

【25】不脱离课堂，不停止思考，不中断修习。岁月老去，生命犹青。

【26】钱理群说：“我研究鲁迅，不仅要讲鲁迅，而且要接着鲁迅往下讲，往下做。”往下做，很难。但往下讲，则是可追求的。多少年来，钱先生真是身体力行地往下做了，表现出难能可贵的鲁迅精神。他是顺着“往下讲”而“往下做”的。不懂得如何“往下讲”，说不定也就不懂得鲁迅讲了什么。

【27】拟为中学骨干教师讲三点：从有效训练求质量，从熟悉学情找方法，从自身修养寻出路。

【28】巢宗祺说：“在语文教育中过于追求客观性、确定性，过于追求理性目标、线性序列和共性标准，很大程度上背离了本学科的规律。”

【29】语文老师不必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教学上，恰恰相反，要花在读书和写作上。经常处于源头，而不在支流，才可能拥有饱满活跃的教育生命。（2010年4月7日致洪顺发）

【30】演艺明星的讲话也有不俗的例子，例如姚晨。她说：“骄傲是粒可怕的种子，细小到让人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当你刚意识到它在心里发芽时，你的尾巴已在大庭广众之下翘起来了。

【31】黑格尔认为孔子是格言大师，不是哲学家。诚哉言也！但孔子的格言，并非一味地说大话，他说的都是实话，简单朴素的话，都来自实践，而不无哲理。

【32】余秋雨认为老子的寡言和简言展现了一种让人仰望的简约和神秘。“任何思想如果需要滔滔不绝地说，证明还处于论证阶段，而如果到了可以做结论的境界，就不会讲太多话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表情了。”

【33】英国作家、诗人艾略特曾说：“（教师）在他的领域是主人。他既可以采取一种纯粹的讲座方式，也可以要求学生翻译，背诵和回答问题；他既可以严格课堂纪律，也可以放松课堂纪律；他既可以培养学生与社会广泛联系，也可以不讲课堂以外的任何东西。”这是一种既守正又开放的教学观。语文教学，难道不早就是应该如此吗？

【34】可能、遭遇也太多了。举凡贫困、监禁、苦役等等，都能使人堕落为兽，使人性情粗暴，脾气乖戾，不尽（亮按：当是“近”之误）人情。”“在孤独中，人的内心生长着兽性；在孤独中，人失掉了爱、温暖与友情；在孤独中，人经历着向兽的转变……”“孤独是人向神和兽的十字路口，是天国与地狱的分界线。人在这里经历着最严酷的锤炼，上升或堕落，升华与毁灭。……孤独属于智慧者，哲人在孤独中沉思了人类的力量和软弱，但无知的庸人在孤独中只是一副死相和挣扎。”

【35】三百年前夸美纽斯在《大教学论》的扉页上写下如下一段话：“寻求并找到一种教学的方法，使教员因此可以少教，但是学生可以多学；使学校因此可以少些喧嚣，厌恶和无益的劳苦，多具闲暇，快乐和坚实的进步；并使社会因此可以减少黑暗，烦恼，倾轧，增加光明，整饬，和平与宁静。”

【36】梁实秋说:“做官不是坏事，做官的人也不全是坏人。不过政治与做官究竟是两件事。做政治活动的人是从远大处着眼，有一套理论，有一套政策。做官即不必然。做官大半是奉行政令，服从长官，忠于职务而已。所以做官是职业，政治是事业。做官的不见得就是政治家，政治家也不一定要做官。”（《罗隆基论》）

【37】周国平说最早使他领悟哲学之真谛的书是古希腊哲学家的一本著作残篇集，赫拉克利特的“我寻找过我自己”，普罗塔哥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苏格拉底的“未经思索的人生不值得一过”。周认为这三者犹如抽象概念迷雾中耸立的三座灯塔，照亮了久被遮蔽的哲学古老航道。

【38】熊培云说:“无论占有多少疆土与财富，如果不能在时间上做自己的主人，其所拥有的仍不过是贫困的一生。真正的强者是能够把握自己时间的人，做时间之主，而非做空间之主（或者奴仆），因为只有这时候他才可能是自由的，才可以在自己脚下的土地安身，他也才有真正意义的祖国。”

【39】黄厚江老师主张语文本色课堂观就是“简单”二字，即目标简单，过程简单。教的内容明明白白，教学过程清清楚楚，教学方法平平常常，教学效果实实在在。他还认为太热闹的课不是好课，太圆满的课不是好课，太精彩的课也不是好课。主张要大力倡导家常课的研究，要研究人人能上的课怎么上好，所有学生能接受的课怎么上好，天天能上的课怎么上好。

【40】我发现语文这门功课，如果不唤起学生自主学习的兴趣和自觉习得的意识，从而养成其自学的良好习惯，是很难教好的。而教师的教，正是要在唤起与激活学生主体上下功夫，收成效。语文课程的千头万绪，其实就只有这“一发而动全身”的端由。

【41】德国哲学家马尔库塞说过：“遗忘过去的苦难就是容忍而不是征服造就苦难的势力。思想的崇高任务就是对抗时间的流逝而恢复记忆的权利。记忆是获得自由的手段。”

【42】真正体验教育的幸福感的。吕型伟对黄玉峰说过：“人之亦云，不云；老生常谈，不谈；道听途说，不说。”难矣哉，此“三不”。吕型伟又说：“我们需要大批有思想，有个性，有追求，有才情的语文教师来探索学习语文的科学规律和科学方法，为‘暗胡同’装上明灯。”思想、个性、追求、才情，这四者提得好，基本上概括了作为一个优秀的语文教师的四大元素——一个都不能少。

【43】雅思贝尔斯说，“只有当我们不是故意遣词造句时，语言才是真实的。但是要有纯熟的语言，我们就必须不断地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训练自己的语言，最有力的、最真实的、最坦白的语言是我们完全成为自己并且熟悉事物时，自然流露出来的语言”。

【44】英国数学家、哲学家怀特海曾经感叹道：“在古代学校里，哲学家们渴望传授的是智慧，而在现代学校里，我们降低了目标，教授的是学科。”是否因为在知识细化为学科之前，更注重的是知识的知识，即综合性、结构性的对宇宙世界的认知，所以古代学校的教师，可称之为哲学家？还有，教授学科，就不可能追求以智慧为高目标吗？苏霍姆林斯基说：“学生的脑力劳动是教师脑力劳动的一面镜子。”可是，我们经常听惯了对学生不爱动脑筋的指责，却很少想想教师自己的脑筋究竟如何。教师的无效劳动，一旦时间久了就会导致脑力萎缩，要想让学生在课堂上生动活跃起来，便只能靠外部的挑逗和刺激。公开课上常看到的这一现象，似乎还未引起关注和思考。

【45】纪德在《人间食粮》的序言中写道：“愿我这本书能教你对你自己比对这本书本身更感兴趣，进而对一切其他事物比对你自己更感兴趣。”

读书，先改变自己，再影响别人。这一先一后的联递关系，是一种优化的途径，也是高妙的意境。读书真当作如是看。

【46】台湾学者方东美说：“学生是心灵的后裔。”（《巨流河》）

齐邦媛接着说：“对我而言，教书从来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传递。我将所读、所思、所想与听我说话的人分享。教室聚散之外，另有深意。他们，都是我心灵的后裔。”那么，我们每一个教师是否也都应该自问：我是以怎样的心灵基因，传诸后裔？

【47】史蒂夫·乔布斯如是说——“‘记住你即将死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箴言。它帮助我指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方向。因为几乎所有的事情，包括所有的荣誉，所有的骄傲，所有对难堪和失败的恐惧，在死亡面前都会消失，我看到的是所能留下来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48】张岱在《琅嬛文集·自题小像》一文中自嘲曰：“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的确是一段好文字。唯有此等文字，方足以表达这般清醒放旷的思想情感。

【49】是打理自身，不是处理外事。没有问题，就没有一切。要有问题意识，要发现差异，解释矛盾，不要老是释放正能量，而不发现负能耗。没有对立面，就没有思想；没有思想，就没有言说和文章。

【50】长江大侠吕紫剑，于2012年10月21日辞世。他生前有四句话告诫世人：“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气是无烟的火炮，财是惹祸的根苗。”

【51】语言的精髓在于妥切，不在于繁复。就像这样的句子：“人越成熟，就越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而更尊重自己内心的感觉。”莫言说：“文学的魅力，就在于它能被误读。”这句话解释了文学的本质和文学创作的规律。

可是我们在语文课上，总是一再告诉学生：要正确理解，不要误读。那么，什么是允许误读，什么是不可以误读？仍然是莫言说得好：“一部作家的主观意图和读者的读后感吻合了的小说，可能是一本畅销书，但不会是一部‘伟大的小说’。”

【52】启功先生曾经严肃地对柴剑虹说：“我内心的痛苦，又有谁知晓？”他在《高阳台·自忏》中写道：“剩深宵，自炷心香，泪滴檀灰。”读来实令人震悚！但启功先生却对人说：“不愿温习烦恼。”这先后的话语联系起来看，大抵可以概括人生之常有而应有之境。

柴剑虹说得好：一位达观的智者，他的内心世界是最丰富的，在喜怒哀乐的冲击下，在是非情感激荡的浪潮里，百感交集，千折不回，方能创造出通达明澈的心境。百年来，有多少智者，在历史的是非情感激荡的浪潮里，非但不可能达观，甚至做出许多糊涂昏瞀的行为，称智者乃有愧也。做一个时代的真正的智者，其底线是什么呢？

【53】开窍，也因此无从发展他们的语文智力。莫言说：“故事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宽广的艺术空间，最好的故事要能让每个人看到他自己。”

所以，阅读也要达到一种境界：让自己从故事情节或说理议论中发现自己，是之谓“以心契心”。契，未必就是认同，就是赞许，而是需要产生交流和对话的欲望。

作者写出来的东西，我们看到了；作者想说出来的东西，我们却未必读到。写出来不等于说出来。语文的阅读教学，就是要教学生从写出来的文字中去读出作者想说而未说的东西。

【54】人之所以可贵，人的生命之所以应当珍惜，是因为一个偶然，一个必然。偶然的是来到这个世界，必然的是终将离开这个世界。这一个偶然和一个必然，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对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应该如何珍惜。

【55】中学语文课程的诗歌教学，只需多读多诵，只在重要解释处略作指点，评析宜精要，无须深挖细讲。用大部分时间“分析诗歌”实大谬不然，其势必剧杀风景，大翻口胃。【56】钱理群说：阅读是“让生命不断保留在新生的状态”。

若是，则老年人的阅读，应该要让生命远离垂死的状态。

钱理群在台湾的一次关于语文教育的座谈会上，有这样一段讲话：“中小学老师的劳动，是在人的生命起始阶段进行的，因此，中小学老师永远是，并且只能是‘春天的播种者’，而不可能亲自收获‘秋天的成果’。……只有当学生长大了，成才了，回到学校来见你，道一声‘谢谢，老师’，你才等到了收获的季节。但是，你已经老了，这就是你的宿命，你必须正视。”

“因此，中小学教师只能‘只顾耕耘，不顾收获’，我把它叫作‘中小学教师精神’。教师，本质上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工作。它背后有一个信念：播下一粒种子，总会有收获；即使这粒种子，由于后天的原因，它会夭折——这本身是显示了教育的有限性的，但这最终夭折的生命，在你的抚育下，也曾经有过美好的瞬间，这就够了。”

据说，讲完这段话，全场掌声雷动，有些老师眼睛里还闪着泪光。【57】一个时代和社会，为什么需要精英？英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经济学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做了精辟解说：“当集平庸之大成而形成的民意越来越是社会主流的时候，制衡这个趋势就得让更多的思想顶尖的个人出头……一个社会中特立独行的人越多，天分、才气、道德、勇气也就越多。”王富仁也说过：“不能把思想家仅仅按照西方的模式理解为一种完整的理论学说的营造者，而应理解为实际推动了一个民族并由这个民族及于全人类的思想精神发展，丰富了人们对自我和对宇宙人生的认识的人。”【58】孙绍振老师说:“习惯于理性思维的学者可能不太清楚，情感逻辑的关键，就是它不像理性逻辑那样追求全面性，它常常绝对化，不讲一分为二，它的生命恰恰在于片面性，绝对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月是故乡明，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情趣，也是理趣。你可以埋怨学者不全面，但是，如果你责备诗人、艺术家不全面、不客观就糊涂了。……大凡艺术家，有谁的想象不是超越客观和全面的？任何艺术作品中，如果没有一点主观、率性的武断，没有一点儿绝对化的任性，还可能有任何审美价值吗？”孙绍振还引用了钱锺书的一段话为佐证：“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没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客观公平、正经严肃，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厅，没有卧室，又好比在浴室里照镜子还得做出摄影机头前的姿态。……人心位置，并不正中，……至于通常所谓偏见，只好比打靶的瞄准，用一只眼来看。但是，也有人以为这倒是瞄中事物红心的看法。”【59】温儒敏教授做过的一次调查，显示：北大中文系一年级两届近200名新生对中学语文课的不满、反感相当一致，照理他们应该很感恩，而实际是“语文可能是令学生最反感的一个学科”，而且“不少都是经历过课改的，问题就更加严重。”语文百年痼疾，难起沉疴，招致学生反感原不奇怪。所谓“更加严重”，乃是激进改革胡乱吃错了药的结果。【60】语文观摩课上之所以会出现更明显的“注入”，存在强聒式的，或是伪对话，“被自主”的教，盖源于教师对学情并不当一回事，不想了解，或自以为已经了解，因而也就不可能真正尊重学生的期待与需求。杨桦认为，阅读教学的教学内容同中有异，但“异”不宜多，交流过程异中有同，但“同”不宜多。要提倡师生之间有不同层次的对话和解读，而不是求证。这个意见很精辟，值得重视。【61】就都会跑进阴沟里去了。……然后再进行意识形态伪装。在这里不值得谈论信仰，除了假仁假义，虚伪诡诈，没有别的。”这是懂透了政治，也玩透了政治的人的真言，唯有他们能道出此中的要义——曲妙而简单的政治学精髓。【62】台湾作家、诗人王大空当年怎么说：“这个社会不能算是一个和谐的社会，每天都有脱序的事件发生。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自私。每个人都太自私，没有大我的概念，……只愿‘受’，不肯‘给’……第二个因素是自欺。……物质虽已空前的富裕、进步，但每个人都是房客的心理，对房子不愿意维修、整修。……今天一切纷扰的根源，不是‘党’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唯有提升每一个人的品质，这个社会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鸟不单飞·盼和谐新社会》）【63】郑愁予在福州一中举办的第三届全国中学生校园诗会期间，多次说过：“意象是智性加入到形象中去。意，不是情感。”

这一说法，给了我们全新的启发。过去人们总把“意象”归入纯感性，避谈智性。【64】一个好的语文教师，必须具备三个要素：多知，有思想，有趣味。有趣味指的是对语言文字有审美的感觉和兴味，经常玩味于其中，乐此不疲。这同钱理群所倡导的人要“有意义地、健康地、快乐地活着”，是相通的。【65】合格的教师必须是思想者，学习者，实践家。钱理群最后还补充一个，是“写作者”。学习与思考，认识与实践，如果不付诸书写与表达，再怎么有经验的语文教师都只是一个封闭体，其经验日久必将枯萎、退化、干朽，连他自己也会说不清道不出，似有若无。早已经为许多事实所证明。2007年钱理群出席福州“1+1读书俱乐部”沙龙活动。他说现在的校园是有大楼没文化，教师必须“牵着中学生的手，引导他们到世界巨匠的身边……只为这一瞬间，我作为成人，作为教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怨无悔”。钱认为教育的主要手段就是引导读书，人有平面的生活，更要有超载时空的精神生活，平面的物质生活是狭窄的，通过读书可以打破。钱理群后来还向中国教育报记者表示：读书是个人化的活动，真正的读书是私密的，要深入文本和心灵。社会上热闹的读书和读经只是鲁迅说的“做戏”，是“文字游戏。”【66】需要我们教他们什么，二是我们有什么可以教给学生，三是我们如何才能有效教给学生。现在的语文被谈论得太多，研究得太高深，收获的是大而空，甚至而伪。对症下药，唯有“还原”一剂。【67】黄永玉说：“我认识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有人认为这是黄老头儿的直言无忌。无忌是无忌，但我看这不算“直言”，而恰是“曲言”，分明是曲而尖的嘲讽。若举“直言”的例子，倒是1983年他写给曹禺的那封信，他说：“你是我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都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通灵宝玉，你为势位所误。”曹禺默然。“心不在戏里”，“为势位所误”，这样的诤言，可谓“直”刺心窝去也。

【68】教育是志愿者的事业，教学是创造者的劳动，教师是思想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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