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可以说到林啸华的第三个工作职责,这职责是面向老师的,要想办法稀释或掩盖本帮的罪行,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师都有一种习惯,就是会对成绩好的学生有偏爱,即使他们违反校规校纪或是干出格的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啸华的成绩还算不错,经常在前10名左右,挺受老师喜欢的。由他出面跟老师周旋,会比帮内的其他小混混要好。由此可见,龙丹邀林啸华入帮,其实是有他的战略布局的。他甚至考虑过,只要将班里的“文艺体”三方人才引入帮会,那他就有了同班主任对抗的筹码。毕竟“文艺体”项目就指着这帮人了,要是闹罢工了,老师们的绩效如何保证?
显然,这时的帮会就成了“工会”,学生是工人,老师是资本家,玩的就是劳资谈判的那套。21世纪,竞争的实质就在于人才竞争,如果人才都栽在自己这边,那么老师们对青云帮也就不敢怎样了。
但这套把戏糊弄下别的老师还可以,对于我们班主任却不行。我们班主任本名叫黄雄,我们私底下都管他叫“黄老邪”。黄老邪长着黄药师的脸和武大郎的个头,脸已经在过老年节了,身材还在过儿童节。但性格上却有着武二郎一样的粗暴刚硬,常把“你他妈的”挂嘴边,开口就是国粹。他才不管你成绩好不好呢,但凡气到他头上了,无论是坏学生还是好学生,全都照打不误。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刚烈的男子——当然,这刚烈是内在气质,跟他后来便秘腹泻导致后花园出问题没有关系。
当时,我们班周五下午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就是黄老邪专门用来打人的。本周内有参与过打架的、上课迟到说话吃东西的、违反班级规定被纪律委员记名字的,全都要挨一遍打。最早黄老邪打人是用戒尺,但戒尺质量太差,打不了多久就断了。后来就从老家深山里挖竹子根,拿竹根来打人。这种竹根在民间是老人们用来做土烟管的,结实耐用,又有弹性,黄老邪一根竹根至少能打半年。他就拿着竹根威慑着我们,一摄就是三年。
关于黄老邪本人,可以补充说明一下,他其实是个挺复杂的人。早年间他还在黑社会混过,当过痞子打过架,撩过妹子打过杂,头顶还有一块大伤疤。后来不知咋的,突然改邪归正投身教育行业了。搞笑的是,当他化身阳光下最伟大的形象时,面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竟也义正言辞:你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啊,想当初老师念书的时候···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凡是能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人,都是好样的。从这方面来看,黄老邪就做得特别失败。说起话来云山雾罩,谎话连篇,满嘴跑火车,所以他还有一个外号——火车雄。但我们还是习惯管他叫黄老邪。
黄老邪突然改邪归正,也有必然原因。世界分黑白阴阳,人自行选择道路。然而,不管是H道还是白道,都很少有人能一条道走到头。混H道的时间长了,名声大了,树敌多了,难免受人仇视被人暗算,吃一个又一个哑巴亏。混白道的时间长了,名声大了,对手多了,难免受人嫉妒被人刁难。
特别是,如果你已在人前树立起高风亮节,德高望重的形象,那无论别人怎样辱骂你,你都不能骂回去。因为你一旦还嘴,立马就不高风亮节,德高望重了,人设就崩塌了。所以,闲得没事就骂自诩高风亮节,德高望重的人的人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看透了这点,黄老邪玩起了黑白通吃。他始终处于一种灰色地带,不明不白,不垢不净。他的工作是教书育人,但是教书极不用心,育人效果倒是不错,四年生两个胖小子。他告诫学生要少吃零食,自己却在校门口开了零食店,专卖辣条、萝卜丝、方便面等学校定视为垃圾食品但我们视为人间美味的东西。
他告诫学生要遵守法规校规,自己却带头违规,在外开培训班捞钱,当然这里面有很多老师包括校长的股份,所以他才牛批哄哄。他说学校不是商业机构,自己却和校对门的书店达成商业协议,每年帮人家完成多少套教材资料订购···
这样一个人,放在学校是老师,放在街头是混混儿,从营销的角度说是“社会活动家”,从传销的角度说是“大忽悠”。高风亮节没他的份,德高望重也和他不沾边。别人靠脸吃饭,他靠不要脸吃饭。这种不要脸的珍贵品质,我竟然从他身上学到了!此后的人生中,我逐渐体会到“树无皮必死无疑,人无皮天下无敌”的道理。
必须承认的是,黄老邪让我活得战战兢兢的同时,还带给我许多人生的启蒙,包括硬气、不要脸、豪横、油腻等等,对我的成长影响颇深。就这点而言,初中时的黄老邪倒是个挺不错的老师,他跟我硬盘里的其他老师一样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