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已经近两百天了,读来写给他的文字仍是泪水涟涟,今日重温,无以为祭,只愿自此从容平静。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三十三天。你走的时候,天气尚热,余荷尚幽;现在人们都换下短袖,穿上厚外套,就连菊花,也都开了。
记忆中我们的院子里总是生机勃勃。春夏开满了花,热烈的月季、妖娆的芍药、倔强的太阳花、高雅的兰草……甚至养了多年的仙人掌也在某天开出惊艳的黄色花朵,花瓣厚实明亮,像是涂了一层蜡,花期也击败所有对手,经久不谢,着实给了我们大大惊喜。秋天,你种的无花果熟了,长了那么多年的无花果,你大抵也没尝过几颗,都被我和小鸟偷吃了,绿绿的果实顶着红白的丝,吮一口,是蜜一样的甜。
印象最深的还是春节,每到年根,半个村子的人家都会往我们家送红纸,让你帮他们写春联。当了那么多年的联校校长,写的一手好字,你是村里敬重的文化人。家里再忙,你从不推辞,搭了墨汁,分文不取。你总是笑着仔细问了每家的门对、门心数量,写在红纸的背面,有的人家送的纸不够了,你也是拿出自家的抵上。白天要忙着置办年货,写对联只能留在晚上。我特别乐意做你的小助手,一边看你挥毫泼墨,一边迅速把刚写好的平铺在案上晾干,案上满了就晾到地上。还要把晾好的收起来,一幅幅叠好,各家分开系绳绑上。记得最晚的一次写到夜里一点多,收工了你从锅里盛出两块刚煮好的骨头,我们俩坐在锅台边,吃的吱拉作响,那种幸福现在想起来还唇齿生香。
后来我长大了,读书、工作、成家、做母亲,按部就班地履行着人生职责。别的角色多了,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但我也总想抽空看看你,帮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一次去城西办公事,忙完工作已是中午,路过你住的小区,便没打电话,直接去看你。那天中午我做的饭,现在想来这一生中那是仅有的一次我做饭给我们俩人吃,拙劣的厨艺还受到了你的表扬。我们俩边吃边聊,你提到想去曲阜看看,看看你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我说好啊,我安排好时间带你去。于是那个周末,我便开车带了你和妈妈还有我们一家去了曲阜。你当年住的地方都已变了样,房东三哥三嫂都已过世多年,房东儿子还有老邻居一眼就认出了你,激动的叫着宋校长。那天你特别高兴,精神气也倍足,和我们一样逛完了整个孔庙和孔府。
你的身体一直还算硬朗,直到五年前生病住了院。我请了假在医院照顾你,洗手洗脸喂水喂饭。一天,正喂饭的时候,你突然眼圈一红,说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我哭着说应该的,谁让我是你闺女呢。那一刻,我多么后悔自己青春期时的倔强。
至亲间应该都是有灵犀的,出差一周多的时候接到家里电话,说你状态不好,但我远在异国他乡,工作尚未完成,不能即刻返程,我坚信你一定会等我的。两周后完成工作回到家,喂你喝水吃饭,已是十分艰难,就连原来你喜欢的我带来的小蛋糕也是不理不睬。你只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却不像原来微笑,更不会手语指挥我给你挠背、翻身。更多的时间只是闭眼休息,看过一篇文章说,临终的人会减少跟外界的交流,更多的是自我对话、面对自己的内心。意识到这里,心疼不已,潸然泪滴。
三十三天,想来除了我在外上学、出差或者哺育孩子的那几个月,我们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更何况,这个时间将会无限延长。 前几天去同事祖母处吊唁,想起我握着你尚有余热的手,看别人把一切收拾停当,把你抬上殡仪车,放进冰冷的金属箱里,再见,却成了一盒烬灰。自认为善于控制感情的我,却再也忍受不了悲伤,当着单位同事的面,失声痛哭。
你三七的那天,是我的生日,回想三十几年前,你看到刚刚面世的我,是怎样的欣喜与激动;而现在,阳光依然温热、花儿依旧芬芳,我却只能烧纸、上香、泪湿襟裳。
昨晚,我梦见坐在你自行车的大梁上,你带我去了你的办公室,魔术般给我变出一个苹果和几块糖,我脸上高兴的开满了花,你眼里溢出的满是疼爱和慈祥。
你应该还是在的,离了身体,去了你想去的地方。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自此以往,长亭古道,芜草凄荒,闲云野鹤,远山夕阳,没你的地方都只是他乡,没你的旅途只能算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