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紫芋湾

他是一个来自农村里的大学生，想趁周末在外面做兼职。

本周，他跟消息灵通的王同学一起去发传单，这是他第一次发传单，没有任何经验，内心十分忐忑。

王同学安慰他，不要担心，发传单是所有兼职里面最简单的事，一张广告纸发出去你会吗？

他好笑似的点点头头，似乎一下就能想象整个过程的样子。

他们早早地起床，搭了五十多分钟的公交车，到达了指定地点，一起发单子的人放眼望去大约二三十个，主管分配了每个人的分发区域，每人两千份。要求小区里面的每家每户都要发到，发完才能走人，发完才能领30块钱。

他拿到了单子，两千份，感觉也没有多厚，庆幸着，甚至有点喜滋滋。

走到一栋楼前，他抬头望了望，共七楼三个单元。他愉快地拿出一张传单，塞到一户人家的门把上，一口气爬到了七楼。当他回头下到六楼时，却发现六楼门把上的单子全掉到了地上。他把六楼两户门口的单子捡起来，重新放到门把上，没等到他下楼，单子又溜了下来，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轻地飘到地上。

哎，这就稀奇了，怎么单子会掉呢？

他又试了两次，单子还是像之前一样掉到了地上。他越发慌乱了，连一个单子都放不好。他想把单子从门缝里塞进去，可是他仔仔细细凑近门与墙相接的地方，实在没发现哪怕一点点缝隙。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他从六楼走了下来，一路的单子掉在门口，好像心里有点什么也掉在了地上一样。

他走下来后刚好看见王同学，忍不住向他请教，王同学带他到一门口，亲自示范，单子卷起来要一头小一头大，并且在末端要折一个褶子，这样夹在门把上多少有点摩擦，就不会直接溜下来了。

果然，他试了试，没有掉下来。

王同学叮嘱他小心门卫没收单子，单子没收了就意味着今天白干，他记下了。

王同学和他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事去。一单元二单元三单元，他还比较起劲，慢慢地新鲜劲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小区的区域发完了，爬了那么多层楼，才发掉几百张单子，他这才觉得两千份数量太多太多。

怎么办？还有那么多份？

他走到小区附近的马路上，开始派发。很多人接了单子，看几眼后就直接丢在地上，他看着很不是滋味，似乎是自己被丢到地上一般。

没过一会儿，地上稀稀拉拉铺满了一路。清洁工阿姨，拿着扫把远远的走过来，边走边对着他骂骂咧咧。他不好意思地连声说对不起，并不断解释说给：“给您带来了麻烦，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并不想增加您的工作负担。”

清洁工阿姨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嗓门大，厉声厉语指着他骂，骂几句又扫几扫把，全然不理会他说的话。他委屈得差点抹出眼泪来，硬是给忍住了。

他觉得唯一能弥补的就是，把掉在地上的那些单子全部捡起来，为清洁工阿姨减负。他往前面跑去，还能听见类似不要再来之类的骂声。他把一张一张单子捡起来，和未发完的沉甸甸的单子放在一起。

骂声停止了，他笑了笑，走开了。

前面不远处，他来到一处菜市场，人们行色匆匆，单子递出去，有些人直接走过去，跟没看见一样。他还得很有礼貌并带着笑说：“大药房搞活动，您看一看。”

他手里的单子被无情地拒绝了很多次，他绝望地感觉自己被无情地拒绝了很多次。

他把态度放得特别低，很期待别人能接一下他的单子，这一次哪怕是只看一眼就丢到地上，他也无所谓了，至少单子是发出去了，至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丢到了地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东奔西跑了一个上午，口干了、肚子饿了、人累了。

正在此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仍然行走在雨中，想着哪一个人可以接一接他手上那一张单子。

盼了很久，终于有一个人能在他重复了很多遍的话语中，停下来盯着单子看，他喜出望外，可是没到二十秒，那人便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不要不要！”并用可恶的手掌“啪”地一下，把他手里的单子凶狠地打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冰冷的沾在他的脸上，凝结在他睫毛上，他感觉到一阵寒冷。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卑微更卑微的了。

发单子，哪里是最简单的活，它需要一个人用尊严来做。

终于他熬到了下午一点二十，单子终于发完了，他领了实实的30元钱，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两个馒头一瓶水，狼吞虎咽起来。

他没找到王同学，打算自己先回去了，真想美美地躺上一下午，一直睡到天黑。

还好，上了公交车还有座位，坐下去的那一刹那，他简直感觉腿酸得发麻。车子过了两站，颤巍巍上来一位老奶奶，犹豫再三，他把座位让给了她。

那位老奶奶一直坐到他下车的前一站，他站了一路。

你自己不累吗？我问。

累啊，但是我年轻，我可以忍。

他说：“把座位让给了那位老奶奶，是因为我想起自己的奶奶，也许有一天她搭上车的时候没有座位，能碰上一个跟我一样的小伙子给她让座，或者以后等我自己老了，能碰上一个给我让座的人。我现在让座也就是给我的亲人，及以后的自己让座。”

我被打动了。

此后，我会态度良好地接过在我面前递来的每一张宣传单。我会给每一个让座的小伙子投去赞许和祝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