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很想见妙源师兄,想与他临河而坐,喝几碗茶,说些不着边际的体己话。
上次在寺内与他匆匆见了。我拾阶而上,听见前方茶室他的说话声。踏进门槛,见他倚桌背门,随意得很,与我脑中所想近类。双掌合十问候,他似当初健谈,面目含笑,带着些狡黠,与一般人不同。
那日他因琐事与我道别,竟未能共进午斋,深引为憾。值得一提的是,在广阔的田地间,众僧的诵经声中,日光普照,暖煦如春。我合十默祷,意识似存非存之间,忽感前额清凉,遂即睁目,见方丈于信众环绕之中,以杨枝蘸露,洒我于顶,微微含笑。心下铭感,时时忆起,想起太白的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再见面,是在前日。我惦记寺内素斋,豆皮、香菇、蒸南瓜、蜂蜜核桃、八宝饭、糯米的小点心,样样好吃得紧。又恰逢休息日,与良人说了,他亦同意去寺内蹭顿饭吃。我私心还念着寺内几只萌犬,饭罢用来逗闷,抱着它们晒太阳,是极美的事。
一拍即合。佛心与人之食饮大欲,委实不可相权,甚为羞赧。
未到饭点,我与他坐在石栏边晒太阳,对面坐着寺内清扫的姐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望望远处的毗卢阁。檐角铃铎起,似可摇落九天碧色。
未到是境,远不能体味一两句文辞的清寂。实难以描摹,权且以“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来搪塞吧。
凝目出神之间,忽瞥见远处,一着墨色长衫的身影,心下一喜。立即起身,只见他朝我微笑,隔着长风落叶,双掌合十。
欣喜之时,会忘了言语,只是启唇,凝住半晌,旋成一抹会心的笑意。良人在我身侧,随喜微笑。都未曾说什么话,却像一沓一沓的巴山夜雨潇潇而过似的。
这一生啊,得逢一二宽慰心怀的人,那些个令人厌薄的人情世态,就权当代价了吧。
归家后,他略感疲惫,缓缓睡去。我恍惚望着,竟有惘然之感。几秒后,手机振动,看到妙源师兄发来的消息:恭喜,祝福。
一霎时,莫可名状的感恩涌上来,直令我双泪纵横。这感恩,不仅源于师兄,更源于万物生灵予我的恩泽,深广如海,世世生生不能报偿。
所行至此,所遇皆佛。人生于世,如在宝山,种种善缘,皆为宝也。
日暮,给师兄发去消息:我慢慢明白,人一生所应做的,不过修己度人而已。佛经写“世尊将所应度者,皆已度讫,于娑罗双树间,将入涅槃,是时中夜,寂然无声。”爱得不虚妄,不浮华,超脱于软弱的欲望,实现内在的潜能。爱是不忍其受苦,誓同登彼岸。
走到如今,我驽钝固执,笨拙如斯。许多个道理啊,管窥蠡测。身在此山中,懂得了一些,也仅仅一些而已。
写至此,竟不想见师兄了。想对着灯火大声喊:“喂,你不用再朝这里赶了。回去吧。”
回去吧。
书上说“唐明皇二月游上苑,呼高力士击鼓催春,柳杏皆发。”但愿我一呼唤,师兄可在落叶飞花中,在法喜充满、光明轮转间,一骑绝尘。
收到若水寄来的画,喜极,与梦中的长亭十分相似。
日月盈昃,红尘滚滚。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