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妳的仆人

长眠总给生者带来些什么

在我那已经被遗忘七年之久的记忆指引下，我找到了刻着我名字的墓碑。

今天只是一年中最平凡的一天，墓园除了门口有两家出殡的人外，墓园里面十分的安静。

七年，就连石头都被吹出了皱纹；我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各个角落；我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悲伤与快乐并不是反义词，此刻，它们同时占据了我的全部。

我没有买香，没有买黄纸，甚至没有买花；就连擦拭墓碑的布，那也是我团起来的外套。

因为，我只想在这，和我说说话，迫不及待的说说话。

01、

大二那年，导员告诉我们有机会做交换生去英国。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但想去的人也着实不少。而我幸好勉强符合资格。

不过，我并没有多么积极的去准备，就像在及格的人里面选优秀一样；我只不过是分母中的一员罢了。

我提交了申请，进行了考核，然后，我回到了寝室，其余的和大学的每一天一样。

确认名额早就出了，我没有收到通知，也没有好奇是谁。

可，就在出过公示后的第三天，导员突然让我去他的办公室。

他告诉我，我被确定为了交换生。

没有告诉我原因，只告诉了我本来是谁，而那个人会给我解释。

听到导员说出那个名字，我吃惊，吃惊的不是她被选中，她理所让然被选中，而是，吃惊她竟然会将这个名额让给我。

她的名字叫郑潇潇，我认识她，因为她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但，我不认为她认识我。

最多是知道班里有叫我这名字的这么个人罢了。

因为，我除了开学的自我介绍外，再也没有在超过三个人面前说过话。

我没有去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是她找到了我。

她说，她和导员打赌了，要将我在去英国前的英语水平提高到和她相当，要不然都没有可能去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我们成了好朋友。

就在我将要出发去英国的前一天晚上，郑潇潇给我举办了一个很热闹的庆祝仪式；请了很多我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参加。

我几乎没有喝过酒；所以，很快便在厕所吐的站不起来。

不知道我在厕所隔间里坐了多久；郑潇潇找到了我。她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也正是接着酒劲儿，她告诉了我为什么把机会让给我。

大学每年都有大学助学金之类的申请，但我们导员说，申请人比名额要多，而这个判定交给了班委。

他们会根据申请人平常的生活状态以及交上来的家庭情况来决定给谁。

我都有在申请，但都被驳回了；不是因为我父母双亡不够可怜，而是我起码还有亲人照顾，他们收入还算可以。

郑潇潇也是评审的一员。她说，她哭了，不只是我的申请。

所以，她希望我能接着这次难得的机会，以后找工作写简历也能有些亮眼的地方。

就这样，第二天我踏上了去英国的飞机。

02、

再次见到郑潇潇，已经是大三了。

在英国那段时间，我们也有联系，但因为时差和各自都有自己要忙的事，便联系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在朋友圈里评论中的对话。

大三的郑潇潇似乎比上一年美了很多；她悄悄告诉我，她整容了。

我不仅替她高兴，而且想要和她做一样的手术，因为，她是我敬佩的人。

多亏了我英国留学的经历，大二回来后的暑假，我不仅顺利找到了英语兼职，而且工资颇高。

于是，我也舍得花些钱了。

渐渐的，她教给我化妆，我告诉她在英国看到的穿搭。

半年的疏远，反而让我们再次见到时关系更加的亲密；我们会给彼此买自己觉得好看的情侣装，会在半夜坐在楼梯上喝酒谈心；我告诉了她我所有的心事，而她本应是我最了解的人。

但，她结婚，我却一无所知。

我甚至不知道她谈过男朋友。

结婚，我没去，没被邀请，也没主动询问。

我们不再联系。

直到大四，拍完毕业照的当天晚上，她找到了我。

她告诉我，她现在的丈夫就是在给我举办庆祝仪式的时候认识的，不是他多优秀，而是借着酒，他们发生了关系。

她不想说怪谁，她只知道那天因为我要去英国，她喝了很多酒。

她告诉我，她已经怀孕了，她告诉我，她想死。

但是，她有放不下的人，同样，她也有无法原谅又无法伤害的人。

03、

只要不违反法律，发生关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无法将全部责任推在一个人的身上。

所以，郑潇潇并没有抱怨什么；即便再后来的怀孕，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觉得虽然自己稀里糊涂的谈了场恋爱，但对方还不错，起码每件事都会和自己商量。

因此，她们也就在大三的时候，举办了婚礼。

而之所以这么着急结婚，是因为举办婚礼的时候，郑潇潇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这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不论是学生时期结婚，还是未婚先孕。

所以，她告诉我，婚礼当天，也就自己的父母去了男方那里，她也谁都没有告诉。

至于我，她说，不知道何时她已经把我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害怕我的看不起，便刻意的疏远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郑潇潇的结婚，似乎成了她生命里的导火索。

本来就已经分床的父母，也借着这个机会选择了离婚；各自回到了他们的亲戚家里；而她自己的户口也被迫迁到了男方家。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自己未婚先孕的婚姻，男方家里的人认为是她胡搅蛮缠的缠着他们的儿子、外甥、侄子。

她不仅已经成为了他们口中的谈资，而且似乎是最丑陋的例子。

好像，所有的不对，都是她的过错，就连郑潇潇父母的离婚，她是罪魁祸首一样。

只是令她最没想到的，她本以为自己的父母总会为自己撑腰，起码会安慰自己。

结果，她连舅舅家的门都没有进去，而她二伯说的话，比婆家人更不堪入耳。

那时候，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

一个本应该考虑买什么衣服，去哪里工作、旅游的年纪。

而她，似乎一眼将自己的人生看到了头，而且，永远抬不起头。

04、

在最后，她试着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的丈夫。

当她抱怨第一遍的时候，丈夫安慰了她，给她买了她喜欢的东西；第二遍的时候，丈夫理解了她，很认真的给她解心宽；第三遍的时候，丈夫挂断了电话，然后回了安慰的短信。

渐渐的，从敷衍成为了冷漠。

当一个人经常给你抱怨同一件事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不耐烦。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抱怨的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而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选择了安慰、劝说，并没有什么错的自己。

现如今，她毕业了；她已无处可躲。

她说，不止一次，想捅死她痛恨的人；但，她有顾虑，也是唯一的顾虑，那就是她的孩子。

还不到一岁的女儿。

名字轮不到她起，所以，她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兮苼。

而她找我说这些，只是想在最后分别之前希望我不会因为她之前的冷漠记恨她，也只是找个能倾诉的人说几句。

因为她觉得我与她，不仅是穿衣化妆风格相像，性格也很相近，完全能够理解她。

只可惜，她错了。

或许其他的好朋友，会劝她想开点，会劝她好好过。

但，我不会。

外在，我和她像，是因为她是我的目标，是我最向往成为的人；所以，我尽可能的模仿她；而性格相近，只是因为我将她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我问她：“你希望怎么死？”

05、

每个人失眠都有自己的原因和理由。

有的是白天睡的足，有的是明天有考试，当然，还有的是晚上吃太多。

而我，讨厌着随地吐痰的人，咒骂着不栓绳的狗，抱怨着不舒服的床；归根结底，我恨，恨的是我自己，自己的无能。

已经快要八年了。

大学毕业后，郑潇潇离婚了，没有孩子，户口也从男方那迁了出来，变成了枯木落叶一般的存在。

因为是她主动提出的离婚，当然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

户口迁出的那天，她很认真的打扮了一下自己，虽然不让化妆，但她还是精心打扮了，足够瞒过拍照人的眼睛。

她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自杀。

替我而死。

在高中的时候，我父母便因意外，双亡了。

自己就像个皮球，这半年扔到舅舅家，那半年去大姨家；他们对自己都不错，但不错和好还是差的挺多的。

所以，我想，即便他们得知自己的死讯，也不会太难过。

就这样，她带着属于我的所有东西，选择了自杀。

她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她想怎么死。

直到我接到公安的电话，她选择了被一棵树砸死。

除了那棵树，和她自己；没有伤到其他的任何。

警察没有怎么调查，因为她真的是自杀；警察之所以能找到自己，因为她留下了遗书，希望我能操办她的白事。

在派出所，我几乎昏厥的哭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而我精致的打扮，也瞒过了曾经照顾我好几年的亲戚。

最终，他们都相信我是死者冯艺最要好的朋友郑潇潇。

因为，这是事实。

所有人都能够证明的事实。

只是，有时候，他们忽略了，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单方的，而是相互的。

06、

剩下的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用尽了青春，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人；而我也在最恰当的时机，将我是英语老师的信息透漏给需要知道的人。

他自然不知道“冯艺”已经死了，除了不得不知道的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因为“郑潇潇”说会通知所有人，而参加葬礼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都是“她”随便找了个办白事的花钱找来的。

我之前试着很多方式去接近这个人，可笑的、靠谱的、匪夷所思的，总之能想到的，我都尝试过；好在，最后，成功了。

我见到了他，得知他在离婚后，没有再结婚；也是从那天晚上，我不再失眠。

第二天，我见到了他的女儿

“你好阿姨，我叫心蕊，他们都叫我：羽羽。”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只是她口中的妈妈有点讨厌，而这些是她对她妈妈的全部认知，全都来自她爸爸的胡说八道——因为不重要。

而她也很少提她的妈妈，因为不不记得，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妈妈就见不到了。

既然，对唯一还有可能记住“郑潇潇”的亲人来说，“郑潇潇”已经变得不重要和记不得。

那么，开车去哪里，不重要；在哪里停自然也不重要。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墓碑前坐到了正午；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发觉自己和自己越来越不像了。

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其实，我还挺好奇，现在“郑潇潇”的前夫，是在忙着找女儿，还是忙着应付其他六位比他更有钱有势又失去至亲的家庭。

墓园异常的安静，出殡的两家人也在不久前离开了；温柔的阳光带来了舒适的微风，而我却在这风里听到了歇斯底里的撕咬。

当然，他们也可以来找我。

只是

找“冯艺？”还是“郑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