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枫《世间已无陈金芳》|悬置的抛物线

2016年出版的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是青年作家石一枫转向现实主义后的又一力作。这本书讲述了一个身处城乡边缘地带的女性在一场盛大又生猛的反击后付出惨痛代价的过程。某种层面上,她是《人生》中高加林故事的延续,也是20世纪盖茨比故事在当代中国的重映。由兴而亡不仅是陈金芳寻求成功路上的人生走向,亦是她波折经历中的心理走向。



一、血泊中爬行,为“活出人样”死守尊严与渴望

想要留在北京的念头始于何时?当她被班里的同学孤立嘲笑,当她在树下安静听“我”拉琴,当她深深体会坐地虎与外来者的不平等……第一次让我震撼的是一心想留在北京的她面对家人的阻挠时泣血的哀嚎,被毒打时地上淌着的黑红色的血,还有她喊得最响的一句话,是用普通话说的:“你们把我领到北京,为什么又让我走?为什么又让我走?”

父辈一代将进城作为赚钱的手段,赚钱是为了回到乡土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而陈金芳接受教育,耳濡目染城里的繁华热闹,被点燃欲望与渴望,这个时候她俨然处在了城乡的边缘。退一步,她的心已无法甘心农村生于斯死于斯一辈子受限的人生;进一步,北京之大,她又能在哪里栖身拥有和城里人一样的体面?她只能选择首当其冲与世界对抗,此时的她对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心中是坚定的,尽管这个决定注定了前路苦涩凄凉残酷压抑。



二、起高楼,孤身一人与世搏杀

从成为胡同的圈子,行走在各路男人之间,到与豁子开店执意买钢琴被唾骂为止,这是陈金芳的第一重蜕变。她在各路男人之间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即使在别人看来那有多虚无。她想要得到也不断为此失去,而她想要得到的对于城里的原生人群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对她却要付出对她极为重要的自尊。到后来文中“我”与陈金芳在音乐演奏现场重逢,这个时候的陈金芳大概已经完成第二次乃至第三次蜕变被世俗改造成为更加沉稳圆滑的人。在不断改变的过中她找到虚幻的自我,物质堆积的自我。



三、宴宾客,豪赌一场苦求自存

随着陈金芳经济实力的提高,人脉不断扩大,她与一众人等演绎着声色犬马的繁华。这个时候她的身边充斥着虚假的利益链条,最值得提及的是胡马尼与城里的那位画家。

一定意义上,他们是乡村与城市这两个阶层的象征符号,至少是对于陈金芳来说。胡马尼和画家像来自两个阶层的两种牵扯,他们都拥护着陈金芳向她抛去可抓住可依靠的橄榄枝,让陈金芳误以为拥有了一切被前后两个世界迎接,误以为找到了立身的意义与自身重大价值,甚至离她建构的自我越来越近,自我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在越来越复杂的利益链中,陈金芳放大了自己的欲望,愈演愈烈将全部身家压在了一场投资上面,在这场豪赌中胡马尼曾力劝她不要铤而走险,而她油盐不进一脚把他踢开,也一脚踢开了与乡村的联系,彻彻底底。文中“我”将雪地上散落的红色错乱地看成陈金芳当年洒在地上的血,冥冥之中一切都被黑暗笼罩静待悲剧上演。


在而不属于者的孤独和眺望


四、楼塌了,寻而不得终归是客

项目出事,转眼陈金芳满盘皆输。早在她利用同乡村民们的钱干违法勾当, 她就已经背离乡村的伦理道德,被乡土遗弃,而生意的失败也让她彻底失去留在城里的资格。被两个世界抛弃的陈金芳努力建构的自我终究破裂。

陈金芳自杀后的血不间断地滴到地上,在坚硬的土路上留下她的痕迹,一如一切刚刚开始的样子。血迹终究会随着时间被覆盖被埋藏,一如陈金芳来到这里挣扎然后被遗忘。



书中有这样的一段话:“陈金芳和她的家人像是电线杆子上贴的小广告,拿高压水枪一冲,转眼就不留痕迹。对于北京这座城市而言,这也是大多数外来者的命运。”站在道德角度看陈金芳的所作所为都是大错特错,可为什么只是想要活出人样的陈金芳付出这么多代价变成现在这样依然活不出人样?这个问题和高加林最终回到土地,盖茨比美国梦碎一样让我苦苦思索不得答案。

回想陈金芳这一路,像一条悬置的抛物线,最悲伤的是一翻挣扎过后连原点都回不去,只能陷入更深更黑的谷里,继续另一份挣扎或妥协。她在两个在而不属于的夹缝中生存,那份矛盾与痛苦恰恰是我所思考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上层建筑预先构想成型经济基础无法与之匹配带来的精神困境与沉重压力。路遥没有告诉我答案,石一枫也没有,而这样的故事永远有人正在演出,有人奋进,有人退缩,两全不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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