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次结婚
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还是一个穷地方。穷到当地人都说“这是一个蝇子都不下蛋的地方”。根本不像八百里秦川该有的样子。
在整个原上,只有一条公路,这条窄窄的公路,并排行驶两辆汽车都困难,但那时的汽车少不影响。这条公路从市里过来,盘了十八个弯,爬上原,一直朝南贯穿了整个原,延伸到秦岭山脚下。
架子车是基础的劳作工具,黄牛是基本的劳力。
唢呐吹的很响。村里的人都围在老程家看热闹。
老程的儿子今天娶媳妇。
老程和媳妇脸上被人抹了锅底灰。这里的习俗,儿子结婚,村里人要给其父母脸上抹锅底灰,还要在头上套上牛笼嘴游村。
老程家真的很穷。半边的厦子房,房顶透过瓦片能漏下阳光来。
但是老程家的儿子有本事,把在镇上开理发店的女孩娶了回来。女孩子都愿意嫁到镇上去,没有女孩愿意嫁到离镇几里路的村里。何况老程家这么穷,这让人们想不通。
但是小程做到了,所以村里人说小程有本事。
这里过喜事是吃流水席的。一张方桌,四张长条凳组成了一桌席面。村里的人分布坐在几张桌席上,一拔人吃完,重新上菜另一拔人接着吃。
人们吵吵闹闹,很是热闹。
“你说老程老实巴结,媳妇染的像胶,咋生了这么个有本事的儿子!在门口看热闹的婆娘们议论着。
“就是,新媳妇儿漂亮。”
农村的土路,疙疙瘩瘩,自行车、架子车和人们在上面移动的时候,经常蹦蹦跳跳。那个时候农村就这两种车子,几乎没见到个汽车。如果有辆汽车过去,扬起的尘土让孩子们能看半天。
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像跳舞,反正一对新人正高兴呢,新娘子哪里会有颠簸的感觉。小程用自行车把新媳妇接回了家,一对新人显得那么光彩夺目。
噼里啪啦和鞭炮响过,头上戴着大红花,身上穿着大红衣服的新娘子走进了老程家的门。
几个人抬着嫁妆也进了门。
人们常说:娶个媳妇扒层皮。彩礼钱,酒席钱,老程欠了一屁股债。
这才过了几天,村里就传开了。
“你知道吗,老程家闹翻天了。”李大嫂一见刘大嫂就说。
“怎么了?”刘大嫂问道。
“说是为了一块钱。”李大嫂瞅瞅周围,低声说:“镇上的媳妇,生活习惯了,天天早上起来要吃油条喝豆浆。你说咱这买个油条走二十分钟路去,谁有那闲工夫。”
“嗯,然后呢?”刘大嫂接着问。
“老程媳妇就说了句:天天吃,哪能吃得起。再说镇上远的,谁去买。家里有馍呢。你猜猜,儿媳妇把馍扔到地上,把锅掀翻了。”李大嫂低声说。
刘大嫂气愤的说:“太过分了。又不能说。昨天程嫂子还哭着给我说,他儿子图人好看,娶回来个爷,还要供着,又供不起。”
李大嫂说:“走了走了,还到地里干活呢。”
自从儿媳妇进门,老程媳妇在家都不敢大声出气。家里穷,出不起聘礼,找个媳妇太难。人家闺女漂亮又会手艺,这不敢得罪。
虽然小心翼翼,儿媳妇还是卷着自己的包,回镇上去了。
老程问儿子:“还不去把媳妇接回来。”
小程说:“人家就不回来,说看不上咱这个家。”
老程看看房顶透着的一丝光,心想:娶媳妇的帐还没有还完,啥时候能攒够盖房的钱。
小程说:“爸,我到城里饭馆打工去。镇上的饭馆不去了。”
小程最终还是和媳妇离了婚。
(二)第二次结婚
上世纪九十年代。
这个地方有发展,但是刚刚起步。人们知道接受新来的东西,觉悟早的人开始种果园。胆小的人还是不敢。
刘大嫂问老程媳妇:“你儿子有对象没有?”
老程媳妇叹口气:“没有。家里的房没有盖,没有人给说对象。”
刘大嫂说:“小程有三十了吧?”
“三十多了,恐怕娶不到媳妇了。他倒在城里打工攒了一点钱。我准备盖房子,你给咱看着哪有对象。”老程媳妇说。
刘大嫂犹豫了一下说:“有个离婚的女人,比小程大一些。你同意不同意?”
老程媳妇说:“同意同意,能娶到就行。我跟老程先翻修房子。”
老程把儿子的钱全用上了,盖了三间大瓦房。这在村里也算抬得起头了。
小程被父母叫回来,虽然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是还是回来结婚了。他也不想结婚呢,等他攒够了钱再说。可是父母不同意。
娶媳妇不再吹唢呐,而是敲洋鼓洋号了。声音比唢呐大而杂。接新媳妇用的是拖拉机了。
拖拉机在土路上突突的响着,烧的柴油直冒黑烟。
土路依然是疙疙瘩瘩,坐在上面的人摇摇摆摆,像被风吹动的玉米杆。
拖拉机披着红缎面。媳妇家人说了,不陪嫁妆了。老程家什么也不要求,人能娶回来就行。
农村现在条件好多了,院子里可以铺成砖面的,那以前家家可都是天然土地面的。
这虽然是简单的结婚,不大闹,那也是很费神。叫了专门的人去借家具,叫人采购材料等等。几天下来老程和媳妇都累坏了,把攒的积蓄花光了。
房子外面搭了篷布,村里人坐着吃流水席。
“听说小程娶的媳妇有娃呢?”有人悄悄的问刘嫂。
刘嫂说:“娃给男方留着。”
老程和媳妇满脸笑容的给大家敬酒,递烟。他们也高兴,儿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就怕他打一辈子光根。
仿佛一夜之间的春草,农村的变化快速发展起来,而且这种变化越来越快。收割机已经成了夏收的主,人们拿着镰刀拉着架子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许多家庭都搞起来副业,开始是家家种苹果园。
小程已经不用回家帮父母收庄稼了。他一年四季在城里的饭馆打工,成了一名大厨。
儿媳妇懒,地里的活基本上不动。老程和他媳妇也不说啥,能不找事就行了。
小程给媳妇说:“我看到一个饭馆转让,想盘下来。”
媳妇说:“不行。”
小程说:“家里的积蓄我要全部用。还要贷款一部分。”
媳妇还是一句话:“不行,家里的积蓄一分钱也别想。”
小程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他太想改变现状了。看着别人家都是楼房了,而自己家还是瓦房。
小程不吭声,和另一个人合伙,盘下了饭馆。只是从此不给媳妇钱了,他没有赚到钱呢。
小程的饭馆在市里开张了。
刘嫂已经变刘婶了,她对孙婶说:“小程的媳妇闹离婚呢!”
孙婶说:“又为啥吗?”
刘婶说:“听说小程饭馆赔了,老程把苹果钱都贴进去了。媳妇不给钱,还要离婚。”
老程低着头,背着腰,走路都是绕着人。老程媳妇见了人也直抹眼泪。
刘嫂问她怎么了,老程媳妇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儿子的饭馆生意赔了,付房租开工资要钱呢,外债拉了一堆。儿媳妇说她那儿的钱一分都不给,要离婚。”
小程脾气也强,说:“这辈子不结婚了。”
小程又和他媳妇离了婚,给媳妇的钱一分都不要了。
老程和他媳妇都避着村里人,丢人呢,儿子离了两次婚。这一辈子当光根当定了。
(三)第三次结婚
本世纪。
这里已经变的天翻地覆。
新修的公路,双向四车道,从渭南市一直通到秦岭脚下的花园村。公路两边有苹果园、葡萄园、猕猴桃园等等,另外还种植有花椒园、油葵等等。沿途一路风光无限好。
村里放着高音喇叭,洋鼓洋号声很响亮。小程又结婚了。
现在结婚简单多了,叫承包酒席的承包商来,签合同,提要求,交钱。到人家带来桌椅盘具,还有食材。主人家基本不用动手。
只是吃流水席的传统没有变。
老程和他老婆站在自家的新楼房前,脸上抹着锅底灰。结婚还是老传统,要戏弄男方的家长。
放炮的小伙子站在摆的长长的一串炮前喊着:“新人来告诉我一声,我点炮。”
“老程,你儿子有本事。在城里开了饭馆,生意做的大,这又盖房又买车的。听说儿媳妇还年轻的很。”村里人都笑着打趣着说。
老程憨厚的笑着,被锅底灰盖住的皱纹显得更多了。
他不停的招呼着大家:“他叔,他婶自己找地方坐,抽烟,喝茶。”
儿子四十出头了,他为儿子结婚的事操碎了心呢。虽然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一些,但这个年龄娶媳妇还是难。好在儿子找到了媳妇。
“小程有出息。”当年的刘嫂已经变成了刘老太。
小程的小汽车带着大红花开了过来。人们照样围着看。
小程拉着妻子的手说:“爷爷奶奶,大婶大叔吃好喝好啊。”
大家都说好、好。
小程拉着小妻子的手说:“你们对我小程娶的媳妇好奇。我今就给你们说说。我媳妇也不图我的一点钱。我那一点钱在城里算啥呀!”
大家都盯着小程看。
小程轻轻拍拍妻子的背说:“小翠原来是我店里的服务员。我们也没有啥关系。在我外债累累最落魄的时候。她不忍心离开我。店里就我们两个人,她一个人又当服务员又当收银员,还要帮我洗碗摘菜,没有工资不说,还起早贪黑的干活。大伙说她图我的什么呀?那时候根本没有希望的。但是我们俩个人就这样硬撑下来了。”
大家都鼓起掌来。
一阵鞭炮声响过,司仪宣布: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
社会不断的前进发展,但传统的一些东西还是继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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