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算《美丽人生》和《卡萨布兰卡》,《敦刻尔克》是我看过的第一部正儿八经的历史战争片,也是第一部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作品。我之前并不喜欢历史战争片,也只听说过诺兰的名声。面对这部被吹上了天的电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极化的评价:好的人觉得特别好,而失望的人觉得被高估太多。
站在我的专业角度与个人兴趣,我更在意一部电影如何叙事,即如何讲故事。小说以文字表达,电影以画面表达,大多数作品都需要去讲故事。历史战争片,因为其特殊的属性,在叙事上面对很多的局限性:首先,能上映的历史战争片,基本上逃不出“主旋律”的框架,最后表达的东西一定是主旋律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反战,人性的光辉,爱的伟大。哪怕中间有不堪的东西,最后也一定如此。其次,在历史框架下,虽然有噱头加护,但其结果是已知的,并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供人演绎,也并不允许创作者们进行太大的演绎。再者,在这种限制下,我们会发现后期出彩的历史战争片很多都是在题材上下文章的。比如聚焦大家不太了解的小的战役或事件,比如把镜头集中在战争大背景下的小人物身上,比如与其他类型片进行交叉。这样选题的目的,就是保持影片的新鲜度,尽可能避免观众先入为主,为自主叙事创造更多的空间。
《敦刻尔克》的背景,是二战中著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是写在中国和美国高中历史书上的知识点。你知道这是英法盟军被德意志围剿被迫撤退的故事,你知道最后依靠着民间力量有34万人成功撤离,你就已经知道了故事的开头和结尾。
当然,我们可以试图放下大的故事背景,集中在个人的身上,比如一个士兵,比如一个前往救援的人。可是观众还是知道,这个士兵如果是主角他一定就获救了,这个救援的人如果是主角,他一定把人救出来了。简单的视角转换与聚焦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改善。过度集中还会带来现在的观众已不再适应的夸大演绎与个人英雄主义,让影片走入另一个误区。
如何在历史事件的限制下,最大程度削弱观众的先入感,演绎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个问题上,诺兰通过《敦刻尔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虽然有很多观众在诟病本片影响观众代入、难懂的三线交叉叙事,但这种叙事方法在营造紧张感,增加故事张力的方面效果出奇。的确在单线出彩很难的情况下,这种多线叙事像是一种投机取巧,但无疑多线要比单线对导演与剧本的要求更高,而三线的存在也不仅仅是为了炫技。
在生命线上挣扎的士兵,空中护卫救援的空军与自发前往救援的民间船只,三线代表着海陆空三种势力。正如导演在片头字幕强调所说,需要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就是由三种势力的不放弃凝固而成的。片中出现了在绝望中自愿选择死亡的士兵,也有民间救援人员面对家人的安全与前方的危险时的犹豫,也有空中战斗的飞行员的内心忐忑。任何一个放弃,都可能导致最终的失败。
三条线从三个视角解读了这个历史事件,也让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去领会战争的残酷与恐怖。在生命线上徘徊的士兵,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一再获得希望又一再跌入谷底;天空中驰骋战斗的飞行员紧张地面对着敌人与自己随时可能了结的性命;民间的救援人员作为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单位,面对着战线又是怎样的心情。有人吐槽音乐喧宾夺主,音效吓人。可战争就是这样的东西。当枪声响起,飞机接近,炮弹落下,那巨大的声响就是烙在当事人心中褪不去的阴影。
战争就是残酷的,活下来的主人公士兵身后有多少同伴的尸体,哪怕最后的胜利,我们也看到一个飞行员烧毁了自己的飞机,等待敌军的包围,一个救了几十人的老船长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战争本就不是讲人性的地方,哪怕队友中弹自己也要逃跑,死人身上扒衣服来通过分国别的救援,抬伤员只是因为自己也有机会登船获救,宁可威胁伤害他人也不想让救援船前往战场。经验不足被迫或带着一时兴起的热血踏上战场的年轻人们,面对绝境只是想活下去,只是在履行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欲,活下来考的也需要天大的幸运。固然因为在战争的阴霾下人性黯淡,光辉的地方才会被歌颂。可我们还是不能去高估人性,高估人,高估我们自己。就算过了百年,时过境迁,也不能忘记战争所带来的巨大伤害,用它去考验我们自己。
诺兰的三线叙事能够紧紧地锁住大多数观众的注意力,让观众在已知结果的情况下进入故事的叙事之中,为历史战争片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性。可能有人会因为故事最后的主旋律而失望,可诺兰始终是一个英国的电影人,而这场撤退,是盟军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