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某月某日的清晨,天还没有亮透,我从床上起来,眺望即将破晓的苍穹,有风穿越耳际。
这个清早我睁开眼睛。那一刻,我郑重地做出这个决定。
我知道你一定会狠狠地骂我。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不管我做什么,你都那样狠狠地骂我。但是没有用。沈远溪,你知道的,我总是很固执。
我踏上由南国开往北方的列车,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背包。
车厢里的光线昏沉幽暗,空气逼仄。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隔着玻璃抚拂过窗外的一切。它们不断地倒退,倒退,直至消失。就像我们短暂相依的时光,从我的手边慢慢淌过。
我在这头,而我们的岁月,在那头。
远方天空传来一声闷响,我知道,南国的雨季终于来了。
(一)你不知道,你做这一切的时候,像极了一位母亲。
我叫青信。
2010年的夏天,我过完我的十六岁生日。
在吹灭蜡烛的瞬间,我听见你的声音。你说,我说过养你到成年,现在,我们两清。
我嘟着嘴,尴尬地停留在吹蜡烛的姿势,你一脸嫌弃地走开了。我居然有些小开心,因为这一次,你没有骂我。
我就是这么没有出息。
今年我升高中,你把我安插进你执教的班级。你武断地做了这个决定。你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前来知会我,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我在水槽边洗碗,你盯着呢,我可不敢懈怠。
看在我如此勤恳的劳作,你很满意,完了再补一句,待会儿把衣服洗了,顺便把地拖一下。
我要反抗,这个念头在我脑海浮现,然后迅速否定。一想到你镜片后直指而来的利剑般的目光,我不寒而栗。拜你所赐,我天生对戴眼镜的人群有着深深地恐惧。
你对我一向是疾言厉色。你说你不是我母亲,你也从来不让我叫你“妈妈”。迫于你的“淫威”,我竟也一次都没叫过。
你的脾气很不好,也不喜欢与人亲近。你总是姿态高冷,独行独往。
那我们呢?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我想到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条藤上的两条苦瓜,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其实客观说来,你虽然严厉有加,但对我是真的很好。从小到大,只要是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一样不落。我喜欢跳舞,你二话不说,给我报了培训班。
你不知道,你做这一切的时候,像极了一位母亲。
我差点忘了,你说你不是我母亲。
我时常在想,世界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双眼明媚温暖,他温柔宠溺的目光,像海水一样包围。
十六岁这年,他出现了。
(二)“白”和“芷”,都是美好的文字,而它们,组成了他的名字。
空闲的时间,我去往学校的活动中心练舞。我才不要待在家里,和你四目而望,相对无言。我对你是敬畏,你对我,应该是冷淡吧?
在距离稍远的地方,我开始听到琴声。那是从来没听过的一种琴声,就像一片海,卷着清冷微苦的浪花,顺延着空气漫进我的耳朵,仿佛潮水般带着成涩的腥味拍打着我的面颊……
这是谁在弹琴?
我循声而去,却发现它原来是从舞台左侧发出的。那里有一台钢琴,供学生表演使用。但平日里来这里弹奏的人并不多,尤其在这有些静谧的清晨,它是出乎意料的存在。
我情不自禁地定在了门前,心神不自主地开始在这片如海的琴声里飘摇恍惚……
房门并未关上。
从门外望过去,我看见他端坐在钢琴前,转过头来冲我浅淡的微笑,整个人仿佛被阳光包围着。他的身后是宽大敞亮的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楼前那一棵泡桐,带着新芽在他身后摇曳着枝桠……
他的双眼明亮,闪烁,盛满水银。
他微笑着开口,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
我说,没有,没有,你弹得很好,像,像高山流水……
他笑容更深,所以,你是知音?
我摇摇头,我不叫知音,我叫青信。
自那以后,我们便经常相遇在这里。通常都是他弹琴,我练舞。我面对着墙壁上的镜子,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我看见他也在默默地注视我,他的目光温柔缱绻,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一点都不像沈远溪,永远对我凶巴巴。
练习累了的时候,我们去学校门口的饮品店,他点了金桔柠檬,我点了茉香奶绿。
他叫白芷。
他说,青信,你知道“白芷”吗?白芷是一种中药材,可祛寒除湿,生肌止疼的。而他本人温文和暖,就像一味药材,有着神奇治愈的功效。
“白”和“芷”,都是美好的文字,而它们,组成了他的名字。
青信,青信,他说他这样念我的名字,就像在读一首诗。
他有些惊讶,青信,你真的姓“青”吗?
我戳着杯子里的冰块,回答的很坚定,是的,我姓“青”。沈远溪从未告诉过我我的姓氏,从小到大,她都只管叫我青信。她说我没有姓氏,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得知我与沈远溪并非母女,白芷小心翼翼地问我,青信,你会想念你的父母吗?
我有些迷茫,想,也不想。我不敢去问沈远溪,事实上我也从未问过。我只知道我是沈远溪收养的孩子。时间太久远,我在渐渐忘却。只是偶尔还是会有疑问,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他们生下我,却不要我?
白芷摸了摸我的头,青信,你真的让人有些心疼。
我自己却不这样认为。我有沈远溪,她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更何况,我还遇见了他。
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他牵起我的手,我认为这就是爱情。
(三)我看见沙发上的被子,以及墙上的时钟,短针已指向十一。
学校的艺术节就要来了,我准备了节目。彩排在即,我总是一有空就往舞蹈房跑。对于我的刻苦,沈远溪很是满意。
只是沈远溪不知道,和我一起练习的,还有白芷。他弹琴伴奏,我跳舞。
艺术节前夕,我们练习完走出活动中心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那晚的夜色很美,月华如水,巨大的夜幕中缀着繁星点点,我抬头看着白芷,他的脸在夜色下格外透明温柔。他冲我浅浅微笑,他说,青信,我真想就这样和你一直走下去。
我们沿着江边散步,一人一杯饮品。就这么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好像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就是一生。
江边有人在放孔明灯。红的,黄的,蓝的,不同的颜色。透过薄薄的油纸,微微的火光依稀可辨。江岸边,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好像每个人眼里都盛满了期许和希望,就在孔明灯升空的一瞬间,以微笑的形式迸发。就像是被厚厚的积雪湮没了整整一冬的麦种,突然之间绽放,吐出新芽。我转过头去,看见你双手合于胸前,低着头虔诚地许愿。我也轻轻闭上双眼。
头顶的烛火摇曳,承载着我们共同期许的未来。
到达楼下的时候,我望着那层楼只有我们家的窗户透着灯光,我的心里打了一个寒噤,腿脚开始发软。我刚掏出钥匙,沈远溪就打开了门。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对不起,我今天练习得晚了。沈远溪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直到听到沈远溪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我才蹑手蹑脚地进门。
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沙发上的被子,以及墙上的时钟,短针已指向十一。
(四)我要离开你,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我和沈远溪的争吵在一个夜晚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