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时节,檐角垂珠。我总爱数着青瓦流苏似的雨帘,看巷口的石板路泛起银鳞。外婆的蓝布伞像一朵游弋的浮萍,伞骨上悬着去年端午的艾草香囊,水珠沿着竹柄滴落,在积水潭里漾开一圈圈年轮。
那时的雨是甜的。旧书包里藏着玻璃糖罐,赤脚踩着青苔,水花在趾缝间绽成透明莲花。母亲总把红雨衣反穿成鼓囊囊的茧,我却偏要掀开帽檐,让雨珠在睫毛上筑巢。巷尾阿公用竹篾编的蚱蜢,在雨天会褪成深褐,像浸了陈年普洱的老故事。
直到某年梅雨季,屋檐下的陶罐再没接住外婆熬的枇杷露。水泥墙吞了青砖巷,霓虹灯刺破雨幕时,方知童年原是把油纸伞——以为能永远撑开的晴空,却在某个转身时悄然合拢。药铺掌柜说,解雨疾需车前草三钱,蝉蜕半两,佐以新采的竹沥。可当我翻遍中药柜,发现车前草早被柏油路封缄,蝉蜕仍挂在老槐树上,而竹沥要取第七节翠竹的晨露。
昨夜骤雨,阳台上吊兰垂泪。儿子指着落地窗上的水痕惊呼:"爸爸快看,玻璃在流汗!"忽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趴在老窗棂上,呵气画着歪扭的小船。原来每场雨都是时光的拓片,我们总在寻找解雨的方子,却不知最妙的药引,是当年那个敢在暴雨里撒欢的影子。
梅子黄时雨,打湿了电子屏幕上的天气预报。云服务器算不出哪朵积雨云藏着童年的蛙鸣,就像中药房的戥子称不准,遗落在水洼里的笑声究竟有几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