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夕颜,这个女孩子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不同。她不化妆,没有那么多色彩斑斓的衣服,从来不去夜店,晚上八点以后没有出过门。她的生活习惯良好,早睡早起,喝白开水或者豆浆,不光顾肯德基麦当劳,远离酒和咖啡。她对人对事一直都是泰然处之,淡淡的微笑化作千年的云彩,他从来没见过她生气。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白净干燥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这是一双琴师的手。
他喜欢她,所以收敛以往的放荡不羁,从光芒聚焦的舞台退下来,甘心陪她做最最普通的人,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风生水起。
他的心也开始沉静起来,陪她去图书馆看书,而不是跟一帮兄弟打台球泡酒吧。
他看到以前看不见的东西。例如草木枯荣,四时轮转。例如月移星动,时光流逝。
这个叫夕颜的女孩子一定是命运安排让他来疼惜的。他不止一次这么想。他找不到她的一点点不好,那些女孩子的通病,例如嫉妒,例如小心眼,例如无理取闹,她一样都沾不上。朋友说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笑笑不做争辩,心里却明朗,夕颜是真的真的很好。
然而时间久了,他也发现了问题。以前有个女生告诉他,夕颜住过精神病院,他大发雷霆,把那个好事者臭骂了一顿,甚至差一点就违背原则对女人动手。可是现在,他有时候想起来就有点毛骨悚然,这个时候他就很讨厌自己,不是很喜欢夕颜么,居然听信谣言怀疑她,你真不是个东西。他骂着自己,驱赶着那些想法,可是他越是心急越是胡思乱想。
夕颜的奇怪在于,不管什么东西她都要双份的。
看到好看的衣服鞋子,她都要买两份,一模一样的。看到可爱的草莓杯,她也要双份的。有次她分明是很喜欢那条浅绿色的裙子的,爱不释手,是店里唯一一条。夕颜没有买,尽管她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只有一条。他说,你喜欢就买呀,买两条一模一样的也没什么用。夕颜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看了那条裙子两眼,便毅然推门而出。
倘若是因为太过喜欢而买双份,那么他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去夕颜的家,看到那些衣服鞋子,各式各样的玩偶马克杯,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一份夕颜自己用着,另一份全部堆在地下室里,连包装都没有拆,根本没有用过。
有时候他们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操场上,说着各自身边发生的有趣的事。他觉得这样的时光很美好,夕颜安静地将手置于他的掌心,就像是把一辈子的幸福都交由他。可是在说到意见不太相同的地方,夕颜常常将头扭相另一边,对着空气轻声询问,你觉得呢?他觉得奇怪,但是也没问什么。夕颜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他一直都这样认为。但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觉得难以理解。
疑惑越来越多,猜疑慢慢,慢慢地溢出来。
他第一次对夕颜大声说话。那天朋友生日他推辞不过喝了点酒,夕颜微微皱了眉。路过商场时他看见橱窗里廉价但是独特的戒指。他跑进去买下来,塞到她的手里。她摸着那枚戒指微笑起来,戴在无名指上,举起手来对着商场的灯光细细看,甜蜜的笑容缓缓蜿蜒至心间。可是她却突然说,再买一个给我好不好?她从来没有主动要他买过什么东西,更不会要这要那的,是没有什么功利心的女孩子,简单纯真如同山间百合。他走进去却被告知这是手工品,不可能有第二个,他们这家店正是因为所有物品独一无二才受欢迎的。他将原话转述给夕颜,她却低下头把戒指取了下来,那……我不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了脾气,也许是酒精作祟吧。他把戒指往广场的喷水池一丢,吼道:夕颜,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男朋友也要两个?以后结婚也要两个新郎吗?!
夕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黯淡下来,她挽起头发,在她耳背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你看,这就是我刚出生时做手术留下的。我还有个姐姐,我们的脸是连在一起的,我比较幸运,仅仅是因为出生时对父母笑了一下才没有成为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我时常会想起她,没有名字没有模样的她,我想她应该跟我长得差不多,喜欢的东西也应该差不多……我一直对她愧疚……而你不会理解。
夕颜甩甩头发,微微而笑。而后转过身离开。
他看见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看见夕颜对着空气伸出手,像是在跟谁牵手。风吹过的时候空气里的尘埃迷了双眼,于是他又恍惚看见风将夕颜的影子吹成了两个人,吹成双生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