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个懵懂不谙世事的傻妞一枚。
教育学院两年求学即将结束,看着别人一路走来鼓鼓囊囊的背包,我只有自惭的份。从怀揣不切实际的梦想走进这所学院的大门那一刻,我就看到了自己和别人之间难以弥补的差距——从来没有拿过画笔,却以班上文化课第一名的成绩进了美术系,不是同命运开玩笑,也没有猖狂到想扼住命运的喉咙,很简单,只是试图改变此生前行的方向。 两年中努力过、无为过、消沉过、昂扬过,但依然很难改变那最初的、用两年时间也难以弥补上的差距。第一次系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去四川大凉山写生时,我是掉队的那一个,因为觉得自己无以凭藉,拿什么去赌在当时数目并不小的两三千元?举起双手,缴械投降,做了一次逃兵。
到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外出写生机会来临时,我熬过了那些对我而言并不容易的素描、速写、色彩、国画阶段,终于可以有点勇气笔落纸面留下痕迹了。所以我决定不再浪费这最后的机会,不再浪费青春年华里难得的成长岁月——也许这就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去往远方的机会呢,失之交臂会悔之晚矣的。就这样,我背起了轻飘飘的行囊——一个速写本、几支炭素笔,跟随大部队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远征。
和老师同学一道,日夜兼程赶火车。从咸阳出发, 途经西安、郑州(南阳)、武汉、南昌,到达福州。然后换乘大巴前往此次远征的目的地——祟武,福建泉州一个有着惠安女风景的地方。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看那么多陌生的风景,只觉得眼睛太少。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和空气裹挟着我应接不暇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向前!即使黑夜也不曾让我闭上兴奋的双眼。那时候浅浅意识到,所谓的见识就是当别人都感觉司空见惯时,你却一味痴痴地沉迷其中,这种东西,使得浅显的你与别人淡然的目光鲜然生了别。那一刻的我,几乎算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哪儿哪儿都觉得新鲜,哪儿哪儿都觉着美不胜收:西安仅仅是作为中转站过往的,只记得那一站怎么就那么拥挤呢?好多行人,好多火车,行人距离火车近得让我有点困惑;郑州作为中国四大铁路枢纽之一,大气磅礴的气势里,透着些许的沧桑感,如同一个百岁老人冷眼看着身边变幻莫测的世情却不语;而南阳,却用朱自清《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笔法诠释了她如梦如幻、流光溢彩的夜风情;武汉很喧嚣,南昌很时尚,年轻的福州则象一位纯情少女,干净清爽,引人遐思,好像你已经坐在“绿荫满城,暑不张盖”的大榕树下听她讲述了一段亦苦亦甜的往事;而祟武,却用其独特的白色花岗岩城墙戒备着我们这些打扰者的到来。
我们借宿渔家,一早跟着勤劳的惠安女们去海鲜市场,画她们头上玲珑的簪子、腰间繁复的链子;看她们像男人一样扛起生活的重担:肩挑卖鱼、堆泥砌屋。在海边吹着咸咸的海风看漂亮的“渔家女”拍电影,在渔村看淡定的小媳妇织网,把夕阳下忙碌一天辛劳收网的渔民映在相框……
三四岁的小女孩泽虹被一群大哥大姐“拉”来为她画像,她就紧张又听话地站着一动不动,手中我们给的巧克力也那样一动不动半悬在身前,神态之憨实可爱无法不让人心疼。
一个星期的惠安生活体验匆匆间即逝,而我似乎还没有触摸到当地生活的脉搏,更别说什么撼动心灵。但某天下午在海边的一个场景深深打动了我:海边的一家民房前,下午的烈日依旧狠毒暴晒着,一个头戴遮阳帽、衣衫脏兮的中年渔汉在整理渔网,忙碌地似乎根本无暇抬眼瞅一下我们这些外来者。而和他联手作业的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脸有点脏,头发乱乱的,模样挺漂亮。上身反穿着一件看似本应是她母亲的惠安女服,显得俏皮而勤苦,和爸爸认真地拉扯着渔网,全身上下透出的那股乖巧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无法不去疼惜。
父女俩的表情都挺严肃。父亲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好像咸涩的海风已经吹僵了他的面孔;小姑娘起初也不笑,当我和学友逗她时,她抿抿嘴唇,欲笑未展,几次又几次都差点笑出来。等我拿起相机准备抢拍镜头时,她突然被我们捣蛋的学友逗得忍不住了,放声咯咯大笑,那真的是好灿烂的笑脸啊,是我在大岞村所见漂亮可爱的小孩中瞬间绽放如花的一张笑脸。也许正因为她爸爸那张被海风吹着烈日晒着红中透黑已经看不出表情的脸的映衬,她的笑,深深地刻在了我心底,像初夜皎洁的朗月一样一下子照亮了我内心的一盏灯。即使今天隔了这么久远的时光再忆之时,那清脆响亮的笑声依旧在我耳边回响着,我仿佛又看到了小姑娘忍不住仰头斜身放声大笑的脸,和脸上那双澄澈如海的明亮的双眸……
生活的艰难不易也许就是这样不经意地一点一滴、一时一事渗透进了一个人的一生,十七年过去了,我真的很想再见见曾经有过交集的这些纯真可爱的人儿,看看他们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日子是不是过得好了很多,笑得有没有比小时候更明媚。我祈盼着这世间的风霜能少一点侵蚀他们的容颜和心灵,让他们活得更自在一些,更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