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扈尔突
张云腾喊了一声,褚顺扭头,看到张云腾,登时浑身发软,跪在地上,道:“小人都已招了。”张云腾道:“此来不为别的,也不是要捉你。”旁边袁府差人道:“就是前面那屋。”张云腾道:“褚顺,那可是你的居处?”褚顺道:“正是。”张云腾道:“那你随我来。你可知道有个姓许的人家在此住过?”褚顺道:“我来此居住多年之前,倒是有一家姓许,早就不知去向了。”张云腾道:“他们家旁的事你知道什么?”褚顺道:“仿佛是一夜之间,全家人都死了。只留了个小子。后来那小子听说被人收入府中当奴了。”张云腾点了点头,又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动静?”褚顺道:“也无。今日一早我便出门了,方才才回。”
张云腾和几人走入褚顺所居的院落之中,姚王氏不在家中,房门紧锁着。忽然听见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张云腾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循着声音走进,只听一个破败的屋里有人说话。满庞也凑了过来,小声道:“我听得是主兄的声音。你我是否要出手相救。”张云腾道:“莫要急。看我眼色行事。”褚顺却不经事,刚才心里就慌,现在看张云腾满庞二人神神秘秘,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忽然吓哭出声了。里面的人听得外面有动静,一步冲了出来。
那人站在院中,看到张云腾和满庞,自己也懵了。这人二十多岁,身材魁梧,一看就知是个“练家子”出身。满庞看来者不善,随手抄起个木棍。张云腾道:“你是何人?”那人道:“你却又是何人?”说话间,一人从屋里出来了,正是曹操。曹操道:“云腾莫惊,这就是昨夜来访的朋友。”
听曹操如此说,张云腾放下心来。满庞却不知,道:“主兄可安好?”曹操道:“我一切无事。”张云腾道:“既然安好,我等便放心了。”对袁府差人道:“你去回禀你家主公,说孟德一切安好就是。”等差人走了,张云腾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咱们寻个僻静所在再说。”
曹操道:“何必再寻,就在此处说吧。”说罢让张云腾、满庞和许轸进破屋来。这破屋不大,已是摇摇欲坠。曹操道:“这是许轸,便是昨日来刺杀我的朋友。”满庞道:“既是刺客,又是哪家的朋友!”曹操道:“许轸,你说吧。”
许轸道:“咱是许轸,十数年前,就在此处,我全家被奸人所害,只我一人逃脱。后入袁府为奴,学了枪械棍棒,练成一身武艺。前几日,袁府大爷袁绍袁本初嘱我夜中偷袭曹尉,吓他一下,不可伤他性命。后来二爷袁术袁公路知了消息,许为我查明身家冤情,让我将曹尉杀于衙内。我一时糊涂,便听信了袁术之言。后来刺杀不成,我只好诈死。待衙中无人察觉时,击昏了看守,劫了曹尉。本欲将曹尉杀了,好向袁术复命,后来转念一想,曹尉或许能助我查清全家被害之冤,便不曾加害。我也不知何处可以藏身,便将曹尉带到老宅而来。谁知曹尉到了此处,便对我道:‘你先要杀我,后有不杀,必是要留我活口。一夜之间,主意便变了,定是有天大的事。我问了袁绍,你自小孤苦,寻常大事定然不会让你换了心思。敢是家中有冤情不成?’我见曹尉料事如神,更加服膺,便将冤情说了。”
曹操道:“许轸虽然曾经行凶,也算是情有可原。云腾帮帮他可好?”张云腾道:“最近事乱如麻,我脑子一发乱着。不过孟德既然许了许轸,我也不好拦着。时隔多年,但不知当年可有官府派人来查验,留下什么文书档案?”许轸道:“当时也有衙役来。因我家冤情太深,也曾禀明县令、太守,上下搜查了不少日子,后来仍然无有头绪,便罢了。”曹操道:“若是禀明了县令、太守,衙中定有文书记录。带我回去派人查看。”许轸连忙叩首,道:“我一家冤情若能得雪,定不忘曹尉大恩。”
张云腾问道:“自那之后,这屋可有人住?你且把当日情由说与我听。”许轸道:“这屋自那日之后,并无人住,只我一人曾在此住过几日。那夜我贪玩去街上玩耍,回来迟了。才进家门,就看到全家老小,都死在屋里。我当时放声大哭,引来邻居观看。这才替我报了官。”张云腾道:“当时隔壁邻居如今何在?”许轸道:“当时旁边两处屋子并未建起,这院中只我一家。隔壁邻居如今早不知搬到何处去了。”张云腾道:“你家人是如何被害的?家中可遗失了什么物品?”许轸道:“是被利刃所伤。家中并无失窃。”张云腾道:“这便奇了。既然并未失窃,当不是所为图财,莫非是有仇么?”许轸道:“我当时年少,不知何人与我家有仇。”张云腾道:“若是如此,看来你要杀了曹尉,去找袁术了。”许轸大惊,道:“这却是为何?”张云腾道:“死相惨烈,又未失窃,定是有人来寻仇。既然袁术说能帮你找到凶手,看来是他知道了谁当年与你家有仇。”许轸道:“莫非只有寻袁术一途了么?”张云腾道:“也不尽然。你就算杀了曹尉,袁术也可告你个假仇人,到时报仇与否,则全在你。你若报了仇,也难逃一死;若不报仇,你杀了曹尉,也是一死。”
许轸道:“依先生言,那袁术骗我?”张云腾道:“你若杀了曹尉,就是重罪,难逃一死。袁术骗你不骗,已不重要了。当年袁术不过几岁的年纪,如何知道许多?但他能如此说,要么就是诓你,要么就是他无意中得知了当年谁杀了你全家。不过袁家也算名门,他结交的定无寻常百姓。普通百姓杀了人,就算天衣无缝,也要远走高飞。只有家大业大者杀了人,遮过了一时,还敢在原籍逗留。依此来看,当年害你全家者,如今兴许正身处高位。你一介草民,趁人不备,劫了曹尉倒也容易,若在达官显贵宅里寻仇,谈何容易?”
许轸听了,脸上好不无奈,道:“求先生教我。”张云腾道:“为今之计,只有等我等查清了当年幕后主使,再行了断。曹尉素有清名,就算是达官显贵,只要人在洛阳,犯在他手上,他也不会徇私枉法。”许轸听了,又向曹操磕头,道:“若曹尉能为某一家老小查清案情,缚得凶犯,许轸愿刀山火海。”
众人回了尉衙,阖衙上下见昨日刺客来了都惊了。曹操连忙安抚,说明情由。张云腾又叫书记去寻当年许家一案的文书,过了许久,书记才回禀道:“当年的文书俱不见了。”曹操听得大怒,道:“你做什么吃的!文书也能丢么?你许不知存在哪里,问你师傅去!”书记听了,大惊道:“我师傅将这差使传于我时,过往文书都清清楚楚,无一遗漏。但不知这卷如何丢了。”张云腾在一边劝道:“许是书记一时疏忽了,再看去。”书记如得了赦令,又去看了,过了许久,回禀道:“实在没了。”
曹操正要发怒,张云腾先笑了。曹操问道:“云腾何故发笑?”张云腾道:“看来对手来头不小。我等如今遇到劲敌了。”曹操道:“既是劲敌,又如何笑得出来?”张云腾道:“此人不但能诛人全家且不留痕迹,还能将官府案宗窃走。只怕我等有事做了。”又向许轸道:“你可知你原籍何处?可有其他亲眷?”许轸道:“自幼丧亲,详细的不知。但只记得原籍在谯县。”曹操一听,来了兴趣,道:“你也是谯县的么?竟然与我同乡。可是沛国谯县?”许轸道:“正是。不想能与县尉同乡。”曹操道:“既是同乡,我不妨差人回乡,帮你查查你身家。”许轸连忙谢过。张云腾道:“我怕这案宗失窃,不是近来的事。查也无用。如今只能先将许轸之案记在心上,回头再做商量。”许轸见一时难有线索,也只好答应。
众人刚要散去,张云腾忽然叫了声“且慢”。众人不解。张云腾叫闲杂人等离去,只留下曹操、满庞、许轸,道:“我且有个主意,虽然不能知道许轸一案幕后真凶是谁,但多少能得些线索。”众人忙问,张云腾道:“方才我同袁府差人去往许轸老宅,后叫他走了。我想不出一日,袁术定然知道了许轸在我们这里的消息。”曹操道:“袁府是大宅,人多嘴杂,想必如此。”张云腾道:“若袁术得了消息,他会怎样?”满庞思忖一下,道:“若依方才先生所言,袁术若与真凶认识,如今知道消息,定然害怕真凶暴露,坏了好事。说不准联络真凶就在一二日。”张云腾道:“正是了。”出门叫人找来吐尔虎,道:“你来衙中几日了,一直不得用。如今有件事交你去办。你可愿意?”吐尔虎闲了数日,身上早就发痒,也怕被曹操闲在一边,日后复国无门,道:“愿听差遣。”张云腾道:“你今夜去袁术府中,偷听他说些什么,去往何处。”许轸把袁术住处情形与吐尔虎说了,吐尔虎应声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劳累一天,本来已经疲了,曹操却不肯叫张云腾与满庞回去。曹操道:“数日以来,云腾辛苦了。如今曹某有一肚子话要说。”张云腾道:“既然孟德有兴,我就陪你说话。伯宁年幼,正在贪睡的年纪,让他回去安歇吧。”满庞听了,回屋安歇。
曹操道:“今日在许轸老宅,我也略想了想。如今的事千头万绪,剪边钱算是个线索。只有找到剪边钱背后谋主,才好剥茧抽丝。”张云腾道:“孟德所言正是。我今日去白马寺,也看到一具尸首,不知苦主是谁,但也看到了剪边钱。”曹操道:“这尸首可是最后一具了?”张云腾道:“右手被砍下,不知是不是陈代的。”曹操一叹,道:“命案是没了,凶手在何方却还不知。”张云腾道:“我思量几桩命案,除了宫中胡途身边无有剪边钱外,其余都有。我等怕是要再入宫中,查找线索。不过中间袁术插手进来,不知所图究竟为何?”
曹操道:“袁术之举,难道并非积累人望?”张云腾道:“此其一也。但若只为人望,又何故派许轸刺杀与你?莫非只是为了和袁绍争宠?若要争宠,办法也多,何必在此风高浪急之时再五谷惹出麻烦?袁术是膏粱子弟不懂事,身边就没一个明白的?袁术能让许轸做死士,是拿住了他报仇心切的心思。那袁术是对许轸使诈,还是真与凶手有交情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才让吐尔虎潜入袁府,探听消息。”
曹操道:“若袁术不曾透漏消息呢?”张云腾道:“这便也难。袁术虽然机巧多,但却不是城府深厚之人。若他能沉得住气,又何必匆忙让许轸刺杀于你?恐怕事有所成,就在今晚。”
二人正说着,曹操忽然示意张云腾噤声。张云腾屏气一听,也觉察到屋内外还有别人,抬手将灯灭了,屋里顿时漆黑一片。忽然听得屋顶之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就听有物掉落下来。正纳闷,忽听得有人破门而入,道:“主兄,来人捉住了。”月光之中之间满庞手中捉了个矮子,却看不清是谁。
张云腾重新点上灯火,只见满庞手中那人不是扈尔突又是谁,问道:“如何捉得的?”满庞道:“白日里一个太平道人对我说,主兄最近多难,想要在衙中做法,护佑平安。我便应了。我方才正要回屋,听得这边有动静,便急忙赶来。才到屋外,就看一人从房上跌落下来,我登时捉了。”曹操道:“不想太平道有如此法力。”张云腾嘿嘿一笑道:“太平道中有个叫探鬼囊的,最善机关。怕是他在你屋前后设了机关,能捉强盗。这扈尔突估计就是中了机关,才跌落下来。”曹操道:“你便是扈尔突?”扈尔突年纪本就小,刚跌落下来,又被捉了,正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缓才道:“我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家只有砍头的鬼,无有低头的人。”
张云腾道:“你便好骨气。我且问你,当年你祖提图斯的后人,若都不肯低头,自当迎头而上,与那图密善拼命,哪里能有你?”扈尔突一是语塞,道:“你却如何知道的?”张云腾道:“你父已经归顺了北部尉。现如今已经奉命办差去了。”扈尔突“啊”了一声。张云腾道:“你此番来,又是受谁差遣?”见扈尔突不说,张云腾道:“你父早就对我等说,若捉了你,纵你有天大罪过,他也愿将功折过或以身抵罪。你有此样父亲,还不肯说实话么?”扈尔突道:“不是不肯说。只是……”张云腾道:“只是什么?莫非差你前来的人更有权势?”扈尔突道:“你怎么知道?”
张云腾哈哈一乐道:“我看你不知北部尉来历。北部尉名门出身,又刚正不阿,自履职以来,洛阳上下,哪个豪强敢不收敛?你有胆在太仓抛尸,没胆说那人姓名么?”扈尔突听了,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过了半晌,哽咽的说:“那人不是我杀的。”张云腾道:“你莫急,慢慢说。”
扈尔突缓过神来,便将自己几日来经历和盘托出。听完了,在做几人都是大惊。曹操问道:“如此说来,身毒庙内陈代和太仓内公孙汉的尸首都是你抛的?”扈尔突道:“正是。我一日在身毒庙内无意打翻了大执事的法器,大执事便要罚我。我苦苦求饶,大执事道,若不想挨责罚,就要为他办事,不然就要将我父子打断手脚,赶出庙去,流落街头。我心里害怕,便答应了。”曹操又问:“那你爬上竿去,却如何没得?”扈尔突道:“我只是寻常下来,其中奥妙,只有大执事才知。”
张云腾又问:“你还有何事,速速讲来,北部尉才能救你不死。”扈尔突道:“其余便没了。我这几日被大执事安置在一处人家,方才忽然有人找我,说我犯了重罪,只有今夜前来北部尉衙,探听消息,才能保命。我初也不信,后来他说出我抛尸之事,我心下慌张,只得答应。”
张云腾道:“如此看来,须得双管齐下才好。满庞你带扈尔突到他父亲那里,等他父亲回来了让他有话对他父亲说。孟德,我看你我今日也莫睡了,咱们夜审竺道荣要紧。”